秦先生看着他眼里的犹豫,忽然想起这孩子刚带弟兄们走出北境时的模样——那时他攥着生锈的刀,眼里只有狠劲,仿佛全世界都是敌人。而现在,他会在圈定新领地时先问“百姓能不能吃饱”,会在扩军时念叨“别让弟兄们白送死”。
“难。”秦先生说得直接,“江南的水太深,那些大家族盘根错节,手里有私兵,还有文官撑腰。咱们在北境靠的是马快刀硬,在云州府靠的是粮多坊密,到了江南,怕是得换种法子。”
曹林没说话,只是把碗里的茶一饮而尽。苦涩的味道在喉咙里炸开,却让他更清醒。他想起云州府南部的老婆婆塞给他的煮鸡蛋,想起青溪镇木匠老王瘸着腿送来的新弩箭,想起那些在登记册上按下红手印的百姓——他们的指印,比任何兵符都沉。
“难也得去。”他低声说,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却很坚定,“总不能让他们在那边受着委屈,眼巴巴盼着咱们,咱们却缩着脖子不敢动。”
秦先生看着他的侧脸,夕阳的光落在他下颌的线条上,把那道旧伤疤照得很清晰——那是三年前在北境为了护着一袋青稞,被野狼抓伤的。那时他护着粮袋,眼里的光比现在更烈,却没现在这样沉。
“也是。”秦先生点点头,“当年你说要让弟兄们有口热饭吃,现在饭有了;你说要让百姓们能安稳种地,地也有了。接下来,该让更多人看看,这天下,不止有苛捐杂税和巧取豪夺。”
风又起,吹得檐角的铜铃响得更急,像是在催着什么。
曹林把空碗递给秦先生,转身走向楼梯。脚步踏在木梯上,“吱呀”声比上来时更稳。
楼下的操练声还在继续,工匠们的刨木声、妇人们的笑语声、远处工坊传来的织机声,混在一起,像首乱糟糟却很热闹的歌。
他知道,这歌还得接着唱下去。从北境的风雪,到云州的稻浪,下一站,该轮到江南的烟雨了。
路还长,但脚下的木梯虽旧,却扎实。每一步踩下去,都能听见土地的回应——那是五十万双手在托着他,在望着他,在等着那面断云旗,飘得更远些,再远些。
南方的天际,云层渐渐散开,露出一角清亮的天。曹林的身影消失在楼梯转角时,檐角的铜铃忽然响得轻快起来,像是在应和着什么。
也许,连风都知道,这一路,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