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太液池杀机(1 / 2)

黑暗如同黏稠的墨汁,吞噬着废弃猫舍的地底。油灯早已熄灭,唯有泥土深处啮齿类动物窸窣的爬行声和福安压抑的啜泣,在绝对的死寂中放大,敲击着紧绷的神经。秦岳躺在冰冷的草席上,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腰腹间重新包扎的伤口,带来钝刀割肉般的痛楚。

“牵机引”的药力如同跗骨之蛆,冰冷的麻痹感顽固地沿着四肢百骸蔓延,试图将他的意识拖回那浑噩的深渊。然而,紧贴着伤口皮肉的玉佩,正源源不断地传来一股微弱却异常坚韧的清凉气息。这股气息如同黑暗中的溪流,顽强地冲刷着药力的浑浊,维持着他意识边缘最后一丝清明,也死死锚定着那滔天的恨火——对陆炳的追杀、对陶仲文的毒计、对嘉靖的昏聩,还有…对端妃这毒妇操控的刻骨屈辱!

“时辰到了…”福安带着哭腔、如同鬼魅般的声音在近处响起,带着极度的恐惧。他摸索着靠近,冰凉的、带着泥土腥气的手颤抖地扶住秦岳的肩膀。“秦…秦大人…该…该动身了…”

秦岳没有回应,只是在黑暗中缓缓睁开了眼。瞳孔深处,赤红的暴戾被强行压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死寂的、深不见底的阴郁。他任由福安将他扶起,每一个动作都牵扯着伤口,剧痛让他额角青筋暴跳,冷汗瞬间浸透内衫。他努力控制着被麻痹的身体,模仿着“牵机引”控制下应有的迟钝与服从。

地道口传来极其轻微、如同狸猫踏雪的脚步声。端妃无声无息地站在那里,如同融入黑暗的影子。昏暗中,她的双眼亮得惊人,冰冷地审视着秦岳的状态。

“带他走。”她的声音没有任何温度,如同冰片碎裂,“记住路线,拿到东西,立刻回来。若误了事…”后面的话不必说出口,那冰冷的杀意已弥漫在潮湿的空气中。

福安吓得一哆嗦,连连点头,半扶半拖着秦岳,朝着地道深处另一个完全陌生的岔口走去。端妃的身影在后方黑暗中迅速隐去。

这条地道更加狭窄、低矮,弥漫着更浓重的土腥和一种说不出的陈腐水汽。福安显然对这条路极其熟悉,即使在绝对的黑暗中,也能摸索着前行。秦岳佯装虚弱无力,大部分重量压在福安身上,暗中却调动着全部心神,抵抗着药力,努力感知着周围的一切。

玉佩紧贴着崩裂的伤口,清凉的气息持续涌入,不仅对抗着麻痹,似乎还隐隐强化了他对周围环境的感知。他能“听”到更远处滴水的声音,能“嗅”到泥土深处某种金属的锈蚀气味,甚至能模糊地“感觉”到上方地面传来的、极其微弱的震动——那是巡逻侍卫沉重的脚步!

不知在黑暗中摸索了多久,前方终于传来微弱的光线和更清晰的水流声。空气也变得潮湿阴冷。福安停下脚步,压低声音,带着极度的紧张:“到了…前面…就是太液池底下的泄水涵洞…出口…就在岸边乱石堆里…”

秦岳的心猛地一沉。太液池!昨夜苏宛儿拼死拖着他跳入冰冷的湖水逃生的地方!这里…离澄瑞亭不远!

福安摸索着推开一块被水草和淤泥半掩的石板,一股带着水腥味的冷风立刻灌了进来。外面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风雪已停,但寒气刺骨。借着微弱的天光,可以看到外面是太液池西岸一处极其荒僻的角落,怪石嶙峋,枯藤缠绕,人迹罕至。

“秦…秦大人…您…您自己上去…顺着岸边往南…走大约…一百步…御马监后墙根…第三块松动的青砖…”福安缩在涵洞口,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东西…就在里面…一个…一个油布包…您…您拿了就快回来…我…我在这里等…”

秦岳没有看他,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强忍着伤痛和麻痹感,手脚并用地爬出了涵洞。刺骨的寒风瞬间包裹全身,让他打了个寒颤,头脑却因寒冷而更加清醒了一丝。

他伏低身体,如同融入阴影的狸猫,借助岸边嶙峋怪石的掩护,朝着福安指示的方向潜行。每一步都小心翼翼,避开松动的碎石,凝神倾听着四周的动静。远处宫墙之上,隐约传来巡夜侍卫模糊的梆子声。

玉佩紧贴着伤口,清凉的气息流转,似乎在不断驱散着“牵机引”带来的昏沉迟滞感,让他五感变得异常敏锐。他甚至能听到自己沉重的心跳和血液流过伤口的细微声响。

一百步…

秦岳在心中默数。御马监那高大森严的后墙轮廓在黑暗中逐渐清晰。墙根下堆满了积雪和枯枝败叶。他屏住呼吸,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过墙根底部。

第三块松动的青砖!

找到了!就在一堆枯藤下方,那块砖的边缘明显与周围不同,缝隙更大。

秦岳迅速靠近,蹲下身,手指探入冰冷的缝隙,用力一抠!青砖果然松动,被他轻易抽出。一股淡淡的、带着铁锈和陈腐油脂的气味从黑洞洞的砖洞里飘出。

他伸手进去,指尖立刻触碰到一个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巴掌大小的油布包!入手冰凉而坚硬!

拿到了!端妃要的东西!

秦岳迅速将油布包塞入怀中,正准备将青砖复位——

嗡!

怀中的玉佩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极其剧烈、如同被惊扰的蜂群般的震颤!一股强烈的、冰冷的危机感如同电流般瞬间窜遍全身!

几乎同时!

“咻——!”

一道撕裂空气的尖啸从侧后方的假山阴影中暴射而出!速度快到极致,直取秦岳后心!并非弩箭,而是一颗拇指大小、闪烁着乌光的铁蒺藜!破空声尖锐刺耳!

秦岳在玉佩示警的瞬间已做出反应!他根本来不及思考,完全是求生的本能,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猛地向侧前方扑倒!动作竟比平时快了一线!

噗!

乌黑的铁蒺藜狠狠钉入他刚才蹲立位置的冻土中!入土三分!尾端的倒刺在微光下闪烁着淬毒的幽蓝!

“反应倒快。”一个冰冷、沙哑、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从假山阴影中响起。一个身影如同鬼魅般踱步而出。

陆炳!

他依旧穿着那身玄色蟒袍,但左肩处裹着厚厚的绷带,隐隐透出血迹。脸色在黎明前的微光下显得异常苍白,嘴唇紧抿,但那双眼睛,却如同淬了寒冰的刀锋,死死锁定在秦岳身上!那目光中翻涌的,是刻骨的恨意、被背叛的暴怒,以及一种志在必得的贪婪!

“秦岳…本官的好棋子…”陆炳的声音低沉而危险,如同毒蛇缠绕上脖颈,“你以为…逃出玉熙宫…就天高海阔了?你以为…躲在那毒妇的耗子洞里…本官就找不到你了?”他缓缓抬起未受伤的右手,手中赫然捏着另一枚乌光闪烁的铁蒺藜!

秦岳的心沉到了冰点!陆炳竟然亲自在此守株待兔!他是什么时候发现的?是福安的行踪暴露了?还是端妃的谋划本就在他的算计之中?巨大的危机感如同冰冷的铁箍,紧紧攥住了他的心脏!重伤未愈,身中“牵机引”,面对陆炳这头受伤却更加危险的猛虎…

“把东西交出来。”陆炳的目光如同实质,刺向秦岳的胸口——那里揣着那个油布包,“还有…那枚玉佩!本官可以…给你一个痛快!”

“休…想…”秦岳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嘶哑。滔天的恨意瞬间冲垮了伪装!他挣扎着想站起,但“牵机引”的麻痹感和伤口的剧痛让他动作僵硬迟滞。

“找死!”陆炳眼中杀机爆射!手腕猛地一抖!

咻!

第二枚淬毒的铁蒺藜如同索命的黑光,撕裂寒风,直射秦岳面门!速度更快!角度更刁钻!

这一次,秦岳的闪避动作明显慢了半拍!铁蒺藜擦着他的脸颊飞过,带起一道火辣辣的血痕!毒素瞬间侵入,带来一阵强烈的麻痹和灼痛!

“呃!”秦岳闷哼一声,身形踉跄!

陆炳嘴角勾起一丝残忍的弧度,如同猫戏老鼠,身形一晃,已如鬼魅般欺近!未受伤的右手五指成爪,带着凌厉的劲风,闪电般抓向秦岳的咽喉!这一抓,快、准、狠!蕴含着他精纯的内力,足以捏碎喉骨!

避无可避!秦岳眼中闪过一丝绝望的疯狂!他猛地将怀中那个油布包狠狠掷向陆炳面门!同时,身体不退反进,用尽全身残存的力量,低头朝着陆炳受伤的左肩狠狠撞去!完全是同归于尽的打法!

陆炳显然没料到秦岳如此悍不畏死!抓向咽喉的利爪下意识地变招,一把拍飞了砸来的油布包!但秦岳的头槌已至!目标正是他那剧毒未清、腐肉初剜的左肩!

砰!

沉闷的撞击声响起!

“呃啊——!”陆炳发出一声痛苦至极的闷哼!左肩伤口遭到重创,剧痛如同电流般瞬间席卷全身!那深入骨髓的“黑蝮涎”毒素被这猛烈撞击刺激,瞬间在体内翻腾起来!他眼前一黑,身形剧震,踉跄着连退数步,脸色瞬间由苍白转为骇人的青黑!

机会!

秦岳同样被反震得头晕眼花,胸口剧痛,一口鲜血涌上喉头。但他强忍着,眼中凶光毕露!趁你病,要你命!他猛地拔出一直藏在靴筒里的、从锦衣卫尸体上摸来的短匕,用尽全身力气,朝着身形不稳的陆炳心口狠狠捅去!

匕首的寒光在黎明前的微光下划出一道死亡的弧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