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往日娇艳的脸庞此刻煞白如纸,精心描画的妆容被泪水冲花,一双美目中充满了惊恐与无助,嘴唇翕动着想对西门庆说什么,却被身旁的婆子用严厉的眼神和加重的力道制止。
而院中那张原本用于品茗对弈的石凳上,此刻端坐着一人。此人约莫五十上下年纪,面皮白净,保养得极好,几乎看不到胡茬的痕迹。
他身穿一件赭色暗纹锦缎常服,并未戴官帽,只用一根玉簪束发。
他看似悠闲地拨弄着拇指上一枚水头极足的翡翠扳指,眼神低垂,仿佛在欣赏玉质。
然而,只要稍一抬眼,他那目光便如同冬日里觅食的秃鹫,带着洞察一切的精明与生杀予夺的威严。
他周身并无多余动作,却自然散发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仿佛整个院落的空气都因他的存在而凝固。
他正是当朝枢密院使,天子最为倚重的内侍权宦之一,手握西军边事大权,权势熏天的——童贯!
西门庆一见此人,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魂魄都要吓飞了!
他万万没有想到,与童娇秀的私情竟然这么快就败露,而且不是被寻常管事发现,是直接撞到了童贯本人的手里!这简直是自投罗网,十死无生!
“跪下!”押解他的汉子在他膝弯处毫不留情地狠狠一踹。
西门庆“噗通”一声,双膝重重砸在冰冷的青石板上,钻心的疼痛让他龇牙咧嘴,却不敢呼痛。
童贯这才缓缓抬起眼皮,那双狭长而锐利的眼睛,如同两道冰锥,冷冷地扫过瘫跪在地、抖如筛糠的西门庆。
那目光似乎能穿透皮囊,直窥其内心所有的龌龊与算计。
“王庆?”童贯的声音不高,带着宦官特有的尖细,语调平稳,却字字如同重锤敲在西门庆心上。
“或者,老夫该叫你……西门庆?那个在山东东平府闹得满城风雨,后来又搅和进曾头市与梁山争斗的西门庆?”
西门庆听到“西门庆”三字从童贯口中吐出,如同听到了丧钟敲响,脑袋里“轰”的一声巨响,瞬间一片空白!
童贯不仅知道了他与小姐的私情,竟然连他的老底、他的真实身份都查得一清二楚!
巨大的恐惧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浑身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额头上豆大的汗珠相续滚落,在地上洇开深色的水渍。
在这等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人物面前,他深知自己渺小得如同蝼蚁,任何狡辩和抵赖都只会加速自己的死亡!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他立刻以头抢地,磕得砰砰作响,青石板上很快见了血痕,带着哭腔,声音嘶哑颤抖:
“大人明鉴!小人……小人正是西门庆!小人该死!小人糊涂!蒙骗了小姐!但……但小人实在是走投无路,被逼无奈啊!”
他再不敢有半分隐瞒,如同竹筒倒豆子般,将自己如何得罪梁山、逃离黑水寨,如何投奔曾头市献策未成反遭迁怒,如何在十字坡被孙二娘父女所擒,身中“玄冰阴劲”被迫入赘,又如何借机逃至汴梁,巧遇童小姐……等等经历,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他极力将自己描绘成一个在命运捉弄下不断挣扎的可怜虫,隐去了自己主动攀附、意图利用童娇秀的心思,只强调是“情不自禁”和“寻求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