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在水寨大厅被王伦一番诛心之言逼入绝境后,林冲在临湖集外围一处简陋的酒店中闭门不出,整整三日。
无人知晓他内心经历了怎样的天人交战与痛苦煎熬。
当他再次推开房门时,那双原本充满悲愤与隐忍的眸子,虽依旧布满了血丝,却多了一种令人心悸的、冰冷的决绝。
他仿佛将所有的犹豫、所有的顾虑,都随着那三日的挣扎一同焚烧殆尽,剩下的,只有一股凝聚成实质的杀意和执念。
他主动找到了负责对外联络与情报的朱贵。
“朱贵兄弟,”林冲的声音沙哑却异常平静。
“林冲欲往东京一行,需一重身份遮掩,还请兄弟相助。”
朱贵早已得到王伦的暗中吩咐,见林冲果然如泊主所料前来,且整个人的气质已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心中暗叹泊主识人之准、手段之厉。
他并未多问,只是郑重地点了点头:“林教头放心,泊主已有安排,一切皆已准备妥当。”
数日后,一支规模不大、看似寻常的商队,从临湖集悄然出发,取道前往东京汴梁。
这支商队打着“大名府李记商行”的旗号,押运着几十车用厚重油布盖得严严实实的货物,多是水月镜、香玉皂、仙人醉等梁山特有的“奇货”。
商队的主事之人,乃是扑天雕李应,同行者还有武艺高强的栾廷玉、机警干练的鬼脸儿杜兴等数位头领。
他们此行,明面上的任务是替观澜坊在这天下脚下去开拓市场,打响名头,建立稳定的销售渠道,同时也要为山寨采购些紧缺物资。
为防观澜坊与梁山的关联暴露,孟玉楼已代表观澜坊,与李瓶儿的父亲李公甫签订了一份严密的代销协议,借用李家在京畿的人脉与名义进行活动。
而林冲,便隐迹藏形于这支商队之中。
他褪下了那身略显扎眼的旧军汉服饰,换上了与寻常商队护卫无二的粗布劲装。
朱贵还让人在他脸上涂抹了遮掩刺字与肤色的药剂,再用一顶宽檐破旧毡帽几乎遮住了大半张脸。
他收敛了身为八十万禁军教头时那独特的气场与习惯,言行举止刻意模仿着走南闯北、略带油滑与警惕的寻常武师,甚至连牵马、巡视、用餐的细微之处都做了调整,力求不露破绽。
唯有在夜深人静、轮到他值守或独处之时,他那专注而冰冷的眼神,以及偶尔泄露出的凝练气息,才隐隐透露出这看似平凡的护卫体内,究竟蕴藏着何等惊人的力量与决心。
这一日,商队终于遥遥望见了东京汴梁那巍峨连绵、如同巨兽般盘踞在天际线的城墙。
望着那熟悉到刻入骨髓、却又陌生得如同隔世的身影,林冲下意识地勒住了马缰,胯下骏马发出一声不满的轻嘶。
他藏在宽大毡帽阴影下的脸庞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握着缰绳的手,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再次微微泛白。
一股混杂着仇恨、屈辱、追忆的复杂情绪,如同岩浆般在他胸中翻滚奔涌。
东京,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