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那祝彪,胸中憋着一股几乎要炸裂开来的邪火,猛地撞开了西门旧宅那扇沉重的黑漆大门,如同负伤的疯虎般冲进了阳谷县午后喧嚣的街市。
然而,眼前熙攘的人群、繁华的街景,在他眼中却都模糊一片,晃动不休的依然是王伦那张平静无波却仿佛带着无形蔑视的可恶脸孔。
扈三娘那毫不掩饰的鄙夷眼神亦刺痛他心扉,还有偏厅内那些阳谷县头面人物强忍笑意、闪烁着幸灾乐祸光芒的窃窃目光……
这一切,如同无数烧红的钢针,狠狠地、反复地扎进他最为敏感脆弱的自尊心里!
“父亲,大哥,二哥,”祝彪猛地停下脚步,声音因极力压抑而显得嘶哑扭曲,他头也不回地对身后的父兄说道。
“你们先去县衙拜会陈县令吧。儿子…儿子心中实在憋闷得慌,像堵了块巨石,喘不过气!想在县城里随便走走,散散心,透透气!”
祝朝奉看着小儿子那张因极度羞愤而扭曲涨红、肌肉不住痉挛的侧脸,心中既恼其如此沉不住气,在大庭广众之下失态,又有些无可奈何的疲惫。
此刻,带着这样一个情绪失控、随时可能爆发的祝彪去见父母官陈文昭,确实极不妥当,只会徒增笑柄。
祝朝奉重重地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充满了恨铁不成钢的失望,也夹杂着一丝自家颜面被那“王公子”当众扫落的愠怒。
“也罢!你且自行寻个清静处待着,莫要再惹是生非!傍晚时分,自来县衙寻我们!”
“知道了!”祝彪几乎是咬着后槽牙,从牙缝里冰冷地挤出这三个字,语气生硬得如同石头碰撞。
他甚至不等父兄再有回应,猛地一甩衣袖,带着一股择人而噬的浓重戾气,不再选择那宽敞的主街,而是大步流星地朝着与县衙相反的方向,一头扎进阳谷县那些更为繁华、也更为鱼龙混杂的街巷深处。
阳谷县喧嚣的市声——小贩声嘶力竭的叫卖、骡马不耐烦的嘶鸣、行人杂乱的谈笑——此刻在祝彪耳中非但不是人间烟火,反而全部化作了模糊却充满恶意的噪音,尖锐地刺痛着他的耳膜。
眼前晃动的每一张行人面孔,无论男女老少,在他扭曲的视野里,似乎都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弄笑意,仿佛所有人都在背着他窃窃私语,重复着那句刻毒的诅咒。
“看啊,这就是那个被东京来的王公子当众狠狠打脸的祝三郎!祝家庄的脸都让他丢尽了!”
他胸中那团邪火烧得更旺,灼得他五内俱焚,喉咙发干。
他只想找一个最肮脏、最黑暗的泥潭!一个能让他尽情发泄这滔天怒火和无处安放的屈辱的角落!一个能让他通过践踏更弱者、来找回那点可怜而虚假的掌控感,证明自己并非一无是处的所在!
不知不觉间,他那双灌了铅似的腿脚,就被一股熟悉而卑劣的本能牵引着,鬼使神差地拐进了那条永远弥漫着廉价脂粉味、劣质勾栏酒气、以及各种市井腌臜晦气的紫石街。
他的目光死死盯住了巷子中段那块歪歪斜斜挂着、写着“王婆茶坊”四个褪色大字的破旧招牌。
这里,曾是他无数次纵情声色、寻求刺激的“温柔乡”“快活林”。
王婆那张能把死人都说话、把黑的说成白的巧嘴,总能替他物色到些上不得台面却又别具风味的“野趣”,那些为了几贯钱或几分威势便对他低眉顺眼、予取予求的妇人,能让他暂时忘却所有烦恼,沉浸在一种扭曲而廉价的征服快感之中。
如今的他,家业受挫,颜面尽失,急需要最原始、最粗鄙、最直接的刺激来麻痹自己那颗被屈辱啃噬得千疮百孔的心!
祝彪粗暴地一把掀开王婆茶坊那扇油腻发亮、沾满手印的门帘,巨大的力道带起一阵风,撞得门框哐当作响。
“哎哟喂!我的天爷!这是打雷了还是地动了?可吓死老婆子了!”
柜台后面,正支着胳膊、歪着脑袋打盹的王婆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惊得浑身一哆嗦,差点从凳子上栽下来。
她慌忙睁开惺忪的睡眼,待看清来人是祝彪时,那双浑浊的老眼如同瞬间被点燃了两盏贪婪的鬼火,爆发出惊人的光亮!
“哎呀呀!我当是谁呢!这真是哪阵仙风把我们祝三公子您这尊贵人给吹到我这狗窝里来了?贵脚踏贱地,老婆子我这破茶棚子简直是祖坟冒了青烟,蓬荜生辉,蓬荜生辉啊!”
她脸上的褶子瞬间堆成了盛开的菊花,点头哈腰地从柜台后绕出来,用那块脏得看不出本色的抹布胡乱擦了擦一张油乎乎的凳子。
“快请坐快请坐!您这金尊玉体,走了这许多路,可千万别累着了!老婆子这就给您沏一壶顶顶好的‘雨前龙井’!那可是托了八道关系才从江南捎来的,我自己都舍不得喝,压箱底的宝贝!保管您喝了神清气爽,消消火气,顺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