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分析着韩德广派人潜入的意图,评估着可能带来的风险,同时也在思考着身后那个意外卷入漩涡的女子的处置方式。
“你…还不出来?”他开口道,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静,试图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然而,回答他的,并非预料中窸窣的起身水声,而是一个带着剧烈颤抖、难以置信、却又异常清晰的惊问。
“你…你刚才下令…你称朱贵宋万为头领…你…你就是…梁山泊之主?!”
孟玉楼的声音带着水汽的湿润和极致的震撼。她不知何时已从水中站起,湿透的衣衫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惊心动魄的玲珑曲线。
她苍白的脸上,那双原本因惊恐而湿润的眸子,此刻却死死盯着王伦挺拔而陌生的背影,充满了惊骇、恍然,以及一种天翻地覆般的认知颠覆与茫然。
“知道得太多,对你而言,并非幸事!”
王伦猛地转过身,目光如两道冰冷的寒星,骤然射向浴桶边浑身湿透、狼狈不堪却又眼神执拗锐利的孟玉楼。
孟玉楼被他那冰冷彻骨、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目光刺得心尖剧颤,但求生的本能、对家族存续的绝望渴望,在这一刻彻底压倒了一切恐惧与羞耻。
她猛地从浴桶中跨步出来,不顾浑身湿透的衣衫紧紧包裹着身体,勾勒出每一处曲线,踉跄着冲前几步,“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王伦面前的地毯上!
身上的水渍迅速在她身下昂贵的绒毯上洇开一大片深色的水痕。
“泊主!”
她的声音带着哽咽和孤注一掷的决绝,奋力仰起苍白却依旧清丽动人的脸庞,眼中是走投无路的哀求和破釜沉舟的坚定,目光灼灼地仰视着王伦,仿佛他是这黑暗世间唯一的光。
“奴家孟玉楼,自知身份卑微如尘,蒲柳之姿更不足入泊主之眼!但求泊主垂怜,救我孟氏满门、染坊上下数十口性命于水火!”
“那漕运提举韩德广,贪如饕餮,心似蛇蝎,不仅觊觎我孟家百年积攒的微薄基业,更欲将我姐弟二人逼入死路,斩草除根!”
“泊主威名赫赫,神通广大,仁义之名……亦有所闻!如今唯有泊主方能震慑此獠,保我孟家一线生机!”
她重重叩首下去,光洁的额头触碰到柔软的地毯,发出沉闷的响声,声音带着颤抖却无比清晰,字字泣血。
“奴家…奴家愿献此残躯,终身为奴为婢,侍奉泊主左右,任凭驱策!绝无怨言,绝无二心!若违此誓,天人共弃,鬼神不容!”
泪水混合着发梢不断滴落的冰冷水珠,在她苍白如纸的脸颊上肆意滑落。
这是她最后、最沉重、也是唯一能拿出的“代价”——她自己,以及她所代表的孟家可能残存的一切价值。
家族的存续,弟弟的未来,母亲的性命,此刻都悬于眼前这位掌控着生杀予夺大权的梁山泊主一念之间。
王伦静默地注视着跪伏在地、如同雨中雏鸟般瑟瑟发抖的孟玉楼。
她湿透的衣衫紧贴着单薄的脊背,勾勒出微微颤抖的曲线,每一分战栗都透露出内心的恐惧与无助,但那深深叩首的姿态和掷地有声的誓言,却又带着一种飞蛾扑火般的毅然决绝。
“孟姑娘,你不必如此惊惧,且先起来说话。”
王伦的声音放缓了些,他知道是自己骤然暴露的身份给了她太大的冲击。他伸手虚扶了一下,但并未直接触碰。
“不!泊主若不答应收留奴婢,奴婢便在此长跪不起!”
孟玉楼猛地抬起头,脸上泪痕与水痕交织,眼神却异常清亮坚定,如同淬火后的琉璃,折射出不容动摇的光芒。她赌上了自己的一切,包括尊严。
王伦眉头微蹙,他并不欣赏这种近乎自贱的依附,这非是长久之道。
“孟玉楼,”他目光如炬,直视着她苍白却写满固执的脸庞,“你道我梁山泊是甚么去处?是那等乘人之危、强掳良善、逼人为奴的匪窝么?”
他语气转沉,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傲然:“我王伦行事,自有我的规矩与法度!”
“今日出手,是敬你以一介女流支撑家业不易,是惜你孟家布坊的工艺与信誉堪为我用,更是瞧得上你方才临危不乱、敢在绝境中寻我这一线生机的胆识与急智!”
“你若有心入我梁山,我山寨大门自为你敞开!凭你之才干与对这行的精通,堂堂正正做个专司织染采买的头目,绰绰有余!何须你作贱自身,卖身为奴?”
这番话坦荡磊落,掷地有声,如同在阴霾中为她划出了一条体面且光明的道路。他给予的不是施舍,而是基于价值的认可与招揽。
孟玉楼聆听着,心中却是波澜翻涌,难以平静。王伦这番话,仁义坦荡,句句在理,更许她一个头目的身份与地位,这于她而言,简直是绝处逢生般的莫大恩遇!
换了世间绝大多数人,怕是早已感激涕零,立时叩谢恩典。
然而,她心思百转千回,想的却更深更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