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大榜的眼睛死死盯住儿子,目光灼热得几乎要将他烧穿。
“想活命,想保住你娘、保住你那两个在贼窝里的姐姐、还有朱家这点还没被啃干净的底子——就按老子说的做!一个字都不许错!听清楚没有?!”
“错一个字,漏出去一丝风——咱全家上下几十口,就一起手拉着手下阴曹地府,在阎王爷那儿团聚,永世不得超生!!”
他几乎是咬着儿子的耳朵,用尽全身力气低吼出这可怕的诅咒。
他不由分说,地将儿子拽到房间最阴暗的墙角,用自己肥胖如山的身躯挡住所有可能透进来的光线和或许存在的窥探目光。
然后,他凑到那沾满血污、涕泪和冷汗的耳朵边,压着嗓子,语速极快、声音冰冷得像三九天的铁钉,一字一句地交代:
“你现在!立刻!马上!去把后院那个管牲口的牛黑子,偷偷给我叫来!记住,要偷偷的!别让任何外人看见!”
“爹…这…这都什么时候了,您找他一个喂马的干啥?”
朱有才忍着胳膊上的剧痛,颤声问道。
“闭上你的臭嘴!老子让你去你就去!速去速回!带他到书房密室见我!”
朱大榜不耐烦地低吼,同时一脚踹在儿子的臀上,力道之大,让朱有才又是一个趔趄,“快!再磨蹭老子先宰了你!”
待朱有才捂着屁股,连滚带爬、鬼鬼祟祟地溜出门后,朱大榜深吸一口气,强忍着肩头的剧痛和心中的惊涛骇浪,迅速回到了相对完好的书房。
他吃力地挪开那排沉重的花梨木书架,露出后面斑驳的墙壁。
然后从靴筒里抽出防身的匕首,小心翼翼地撬开墙角从上往下数的第三块活动的青砖——一个隐蔽的暗格显现出来,里面端放着一只不起眼的铁梨木小匣。
他眼中闪过剧烈的心痛和不舍,那里面是他留作最后东山再起的底牌。
但此刻,他猛地一咬牙,还是毅然打开了匣子。
里面安静地躺着一枚温润无瑕的羊脂白玉螭龙佩,以及三张盖满了各级官府大印、价值千金的盐引。
他用早就备好的油纸,极其仔细地将这两样东西包裹好,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抚摸情人的脸颊。
刚将书房恢复原状,门外就传来了极其轻微、如同猫爪落地般的脚步声。
朱有才带着人回来了。
牛黑子缩着肩膀,惴惴不安地站在书房门边的阴影里,浑身还带着马厩的尘土和草料味。
朱大榜慢慢踱到他面前,如同审视一件工具般,仔细打量着这个平日里毫不起眼的下人。
“黑子,”他刻意将声音放得缓和。
“你摸着良心说,老爷我这些年,待你母子二人如何?”
“老爷…老爷您是天大的善人!是活菩萨!”
牛黑子“噗通”一声直挺挺地跪倒在地,声音带着哽咽。
“当年若不是老爷收留我娘,给她一口饭吃,又让我陪着少爷习武读书,我们母子早就饿死冻死在路边了!黑子…黑子这辈子做牛做马,也报答不尽老爷的大恩大德啊!”
“如今,老爷我摊上了一件天大的、极其凶险的事,”
朱大榜俯视着他,目光如同探照灯。
“需要找一个绝对可靠、胆大心细、而且对老爷我忠心不二的人去做。此事,九死一生,你可愿意?”
“老爷您吩咐!上刀山下油锅,黑子万死不辞!绝无二话!”牛黑子猛地抬起头,眼中那丝光芒变得坚定甚至狂热。
“好!”朱大榜弯腰,亲手将他扶起,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成了气音,“附耳过来。”
他在牛黑子耳边急速地、清晰地低语了几句。
随后,他将那个小小的油纸包,塞进牛黑子怀里最贴身、最隐蔽的位置,并用手重重地按了按,仿佛要将自己的决心和家族的命运一同按进去。
牛黑子紧紧捂住胸口,感受着那硬物的轮廓,重重点头,脸上再无半分犹豫和惶恐,只剩下一种执行使命的决绝。
他不再多言,对着朱大榜深深一躬,转身,如同融入阴影的狸猫,悄无声息地没入了门外浓稠的、危机四伏的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