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端起粗陶杯,没有立刻饮用,而是深深嗅了一口那蒸腾的热气,脸上浮现出无比复杂的神情,有怀念,有激动,甚至有一丝……近乡情怯的颤抖。
然后,他闭上眼,将杯中滚烫的茶汤一饮而尽!
“啧……” 他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依旧闭着眼,整个人仿佛沉浸在了遥远的时光长河中。
过了许久,他才缓缓睁开眼,那双温润的眸子里,竟似有晶莹的水光一闪而逝。
他看着陈昀,声音带着一种历经千万年沧桑后的深沉感慨:“这一口……这一口带着烟火泥土气的滋味……我,等得太久太久了……”
他放下粗陶杯,目光缓缓扫过眼前三位气质迥异却皆为人族翘楚的年轻人,最终落在那依旧沸腾的小泥炉上,炉火映着他清癯的侧脸,仿佛点燃了尘封的记忆。
他的声音变得悠远而低沉,开始了那跨越千万载的追忆:
“我本名,齐衍。”
“世人尊我为第五代人皇,衍皇。”
他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个与己无关的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我不过是雪凰界境内,一个凡人国度里,山野间长大的普通小子。”
他的目光变得柔和,仿佛穿透了时空,看到了那片魂牵梦萦的土地。
“我的家,就在一片这样的竹林前面。屋后是青翠的山峦,屋前有一条清澈的小溪,就像这条一样,水里有小鱼小虾。父亲是个好猎手,也是侍弄田地的好手;母亲养蚕缫丝,织得一手好布。我们一家在竹林边开垦了几亩薄田,一半种粮食,一半……就种茶。”
他指了指桌上陈昀的粗陶壶。
“就是那样的粗茶。春日采茶,母亲在土灶上翻炒,我和父亲在一旁打下手,满屋子都是茶香混合着柴火的味道。夏夜在院中乘凉,听溪水声,看萤火虫;秋日收获,谷粒归仓,茶叶封坛;冬日围炉,煨着红薯,讲着山精野怪的故事……日子清贫,却安宁、充实,充满了最简单也最真实的快乐。那是我生命最初的底色,是‘齐衍’这个人,而非‘衍皇’这尊号,最深的根。”
他的声音带着温暖的追忆,让听者也仿佛置身于那宁静的山野小院。
然而,这温馨的画面骤然被撕裂!
“后来……”衍皇的声音陡然转冷,平静中蕴含着刻骨的悲怆,“有一天,青天白日,苍穹骤然变得如同泼墨!一张巨大到遮蔽了整个天空、扭曲狰狞的鬼脸浮现出来!它空洞的巨口张开,发出无声却直抵灵魂深处的尖啸!刹那间,无数散发着微光的光团,如同被狂风卷起的萤火虫,从大地上、从无数生灵的体内被强行抽离,哀嚎着、挣扎着飞向那张巨口!我的父母……”
衍皇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哽咽,放在膝上的手无意识地攥紧,“他们就在我眼前,两团温暖的光从他们胸口飘出,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眼神中的光彩熄灭,如同两尊失去灵魂的泥塑,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再也没有醒来。”
帝殇和叶秋云屏住了呼吸,陈昀眼中也闪过一丝痛色。那是文明面对高等存在时最原始的恐惧与无力。
“而我……”衍皇的眼神变得复杂,“当时被一股莫名的五彩光华笼罩,只觉得天旋地转,灵魂仿佛要被撕裂,剧痛之后便彻底失去了知觉。”
他顿了顿,“后来我才知道,那些光团,是人的魂魄!那张鬼脸,是来自九幽冥狱的冥族!我的故乡雪凰界,被冥族攻陷了……亿万生灵,沦为血食亡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