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昀帮着搬运伤员,触目所及,皆是骨断筋折的重伤,仿佛被无形的重锤狠狠砸过。
看着这些惨状,他心头寒意更甚,但也暗暗松了口气——至少,官府是真把他们当民夫用,没推出去当炮灰。
在这等穷乡僻壤,官家竟还保有几分法度,甚至给征召的民夫发放了银钱,这让他心中泛起一丝异样的波澜。
正埋头搬运间,脚边的啸天突然用力扯了扯他的裤腿。
陈昀低头,只见啸天用爪子飞快地在泥地上划拉出一个歪歪扭扭的“秀”字,又迅速用爪子抹平!
绿幽幽的狼眼焦急地看着他。
李秀缘!
她果然还在这里!
啸天闻到了她的气味!
一股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
陈昀心念急转,借着搬动伤员的间隙,不动声色地朝着啸天暗示的方向挪去。
很快,一座稍显齐整的营帐出现在眼前。
帐内,压抑的哭泣和争执声清晰传来:
“……赵叔!让我去!我要亲手砍了那怪物!给我爹娘报仇!”是李秀缘的声音,带着哭腔和不顾一切的决绝。
“胡闹!”赵志的声音疲惫而严厉,如同被巨石压弯,“你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你知道有多凶险?!你爹待我如师如父,李家就剩你这一根独苗!我怎能让你去送死?!”
“它不是……不是被您重伤了吗?还神志不清……”
“重伤?!神志不清?!”赵志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和无力,“那是走火入魔的邪修!是修士!就算他现在只剩一口气,就算他疯疯癫癫,那也是能飞天遁地的修士!我们这些凡人能伤到他,那是他虚弱到了极点,加上失了神智!等他缓过劲来……”赵志的声音低沉下去,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整个方云城……都得给他陪葬!”
帐外,陈昀如遭雷击,浑身冰凉!
修士索命?!
“我们上山,是不得不去!是趁他病,要他命!是唯一活路!”赵志的声音带着破釜沉舟的悲壮,“秀缘,听叔的,立刻走!去富阳城!若我……若我还能活着回来,定派人寻你!”
“赵叔……”
“别说了!”赵志粗暴地打断,声音里是浓得化不开的绝望,“我对他出了手,这‘因果’就结下了!修士的手段,神鬼莫测!他若恢复,无论我逃到天涯海角,他都能把我找出来,挫骨扬灰!皇族?哼!曾有皇族得罪了修士,举族逃亡,躲了大半个皇朝,最后还不是被翻出来,满门诛绝!朝廷连个屁都不敢放!在他们眼里,我们……连蝼蚁都不如!快走!趁现在还有一线生机!”
帐外,陈昀的呼吸骤然停止,一股冰冷的绝望瞬间攫住了他!
那老妖……盯上的是墨琼!是啸天!是自己!
天涯海角?修士索命?他们能逃到哪里去?!
这老妖……必须死!就在此刻!在他最虚弱的时候!
巨大的恐惧和求生的本能,让陈昀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气息瞬间紊乱。
“谁?!”帐内,赵志厉喝出声,如同惊雷!
帐帘猛地被掀开,赵志高大的身影堵在门口,手按刀柄,目光如电!他身后,是双眼红肿、满脸惊愕的李秀缘。
“陈昀?!”李秀缘失声惊呼,“你怎么在这里?!”
赵志凌厉的目光瞬间锁定陈昀,审视中带着浓重的疑虑:“秀缘,你认识他?”
“他……他原是陈家村的教书先生,住在陈家村……”李秀缘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异样。
“陈家村的教书先生?”赵志的眼神更加锐利,如同实质的刀子刮在陈昀脸上,“一个外乡人,前脚刚离开陈家村,后脚村子就遭了灭顶之灾……如今,又‘恰好’出现在这里?”他向前一步,无形的压力扑面而来,“说!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而来?!又为何而走?!”
巨大的危机感让陈昀的头脑瞬间高速运转!
他“扑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冰冷的泥地上,声音带着刻骨的悲愤和决绝:
“大人明鉴!小人陈昀,身负血海深仇,苟活于世!前几日携幼子离村,只为北上皇城,告那御状,拼死一搏,求个公道!刚到方云城,便闻噩耗,如遭雷击!陈家村乡亲,收留小人,待小人恩重如山,如同再造!李家老爷子,豪爽豁达,待小人如子侄!此等血仇,不共戴天!”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布满血丝,直视着赵志,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方才在帐外,小人……小人无意间听闻大人所言!方知此乃邪修作祟!如今那魔头重伤遁入深山,正是天赐良机!小人虽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但这一年多在正阳山打猎,对山中路径了如指掌!求大人允准小人同行!为大人引路!为陈家村上百口冤魂!为李老爷子一家!报仇雪恨!小人愿以残躯,为大人马前卒!纵死无悔!”
他额头重重磕在泥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悲愤填膺,更点出了“熟悉路径”这一关键价值。
赵志眼中的疑虑稍减,看着眼前这文弱书生竟有如此血性,不禁动容。
他上前一步,用力将陈昀搀扶起来,大手重重拍在他瘦削的肩膀上:
“好!好小子!有种!先前只道秀缘丫头被个白面书生迷了眼,没想到是条有血性的汉子!重情重义,胆识过人!我赵志,佩服!”他眼中闪过一丝赞赏。
“赵叔!我也去!”李秀缘一步踏出,眼神无比坚定,“我自幼随父习武,弓马娴熟!陈昀是我……是我最好的朋友!您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你们若都回不来,我李秀缘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若您不允,我便偷偷跟上山去!”
看着李秀缘眼中那不容置疑的死志,又想到那邪修恐怖的追踪能力,赵志与陈昀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沉重与无奈。
此行,本就是九死一生。
若失败,李秀缘孤身一人,又能逃多远?
或许……同生共死,是此刻唯一的选择。
“罢了!”赵志长叹一声,眼中闪过决绝,“准备家伙!随我进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