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杂事殿那间充斥着废丹怪味的库房,凌煅竟感到一丝畸形的“安心”。与外界的波谲云诡、杀机四伏相比,这里虽然污秽卑微,却暂时是他唯一能掌控的、相对安全的角落。
刘管事看他的眼神更加怨毒,却似乎收到了某种警告,并未再主动寻衅,只是那阴冷的目光如影随形。其他杂役更是避之唯恐不及,仿佛他是什么不祥之物。
凌煅乐得清静,依旧每日重复着那套“愚钝勤恳”的表演,大部分心神则沉浸在消化此次药境之行的巨大收获,以及应对迫在眉睫的危机上。
首要之事,便是彻底炼化那尊得自上古遗迹的黑色小鼎。
夜深人静,密室之中。
凌煅盘膝而坐,将那尊仅半尺高、通体漆黑、布满细密裂痕的小鼎置于身前。鼎身古朴,缺了一足,却自有一股沉凝厚重的气息,与他体内那尊虚无的残炉交相呼应,发出持续而微弱的共鸣嗡鸣。
他屏息凝神,双手虚按于鼎身两侧,缓缓将恢复了不少的心火之力,混合着自身精血与神念,一丝丝渡入小鼎之中。
这是一个水磨工夫,更是一场无声的较量。
小鼎虽与他有缘,产生共鸣,但毕竟是无主之物,且品阶极高,内里蕴含着前任主人残留的微弱印记和鼎灵本能的反抗。
心火之力一进入鼎内,便仿佛闯入了一座浩瀚而复杂的迷宫。无数细微的、早已破损或沉寂的符文结构遍布鼎内壁,形成层层叠叠的阻碍。一股冰冷、排外的本能意识抗拒着外来力量的侵入。
凌煅不急不躁,心火特性在此刻展现得淋漓尽致。它并非强行冲击,而是如同最耐心的工匠,细致地灼烧、软化、沟通着那些沉寂的符文,一点点瓦解着那本能的抗拒,同时将自己的气息缓慢而坚定地烙印上去。
这个过程极其消耗心神和灵力。不过片刻,凌煅额角便渗出细密汗珠,脸色微微发白。
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随着炼化的进行,自身与小鼎的联系正在一点点加深。那嗡鸣声愈发和谐,小鼎反馈而来的、那种能提纯灵气的奇异效能也似乎增强了一丝。
更奇妙的是,通过炼化小鼎,他对于体内那尊虚无残炉的理解,也在同步加深。许多以往晦涩难明的心火运用窍门,此刻竟豁然开朗。那篇“心念控火术”更是自发运转,分化出的心火丝线愈发灵动精妙。
不知不觉间,一夜过去。
当天边泛起鱼肚白时,凌煅才缓缓收功,长吁一口浊气。
小鼎表面的漆黑似乎内敛了一丝,那些细微裂痕中流淌的光芒也明亮了少许,与他之间的感应变得清晰而紧密。虽然距离完全炼化还差得远,但已初步建立了联系,能够调动其部分威能。
他心念微动,尝试引导小鼎吸收周围稀薄的灵气。
嗡……
小鼎轻轻一震,鼎口产生一股微弱的吸力,周围的灵气果然被牵引而来,经过鼎内那些玄奥符文的流转转化后,反馈出一缕更加精纯、且带着一丝大地厚土气息的灵力,缓缓融入凌煅体内。
效率虽远不如在地脉深处,却也比他自己修炼快了近倍!而且这反馈的灵力极其纯净,无需过多炼化便可吸收!
凌煅眼中爆发出狂喜的光芒!
这尊小鼎,简直是辅助修炼的神器!有它相助,何愁修为不精进?
他爱不释手地抚摸着冰凉的鼎身,如同抚摸绝世珍宝。凌家传承的残炉赋予了他力量的根基和无限潜力,而这尊黑色小鼎,则为他提供了将潜力转化为实力的高速通道!
两者结合,相得益彰!
小心翼翼地将小鼎收好,凌煅又拿出了那枚得自遗迹的焦痕玉简。
此次炼化小鼎,心神之力大有增长,或许可以再尝试解读一番。
他再次将增强后的心火之力和神念注入玉简。
果然,此次顺利了许多。虽然大部分信息依旧模糊残缺,但又有几个新的字眼和片段艰难地浮现出来。
“……叛徒……窃道……”
“……以丹养魔……万灵为柴……”
“……心火不灭……丹魂永存……”
“……九转……非止……还魂……乃……涅盘……”
断断续续的意念,依旧充满了悲怆与不甘,但透露出的信息却更加惊心动魄!
叛徒?窃道?以丹养魔?万灵为柴?
这似乎指向了上古丹宗覆灭的某种真相!并非简单的外敌入侵,而是内部出现了可怕的叛徒,走上了邪魔之道?
而“九转非止还魂,乃涅盘”这句话,更是让凌煅心神剧震!
凌家世代守护的“九转还魂丹”,其真正的意义,难道并非仅仅是起死回生?而是蕴含着某种“涅盘”的超凡奥秘?
那姬无妄处心积虑想要得到的,难道正是这“涅盘”之秘?
无数的线索和猜测在脑海中碰撞,让他仿佛触摸到了一张笼罩万古的巨大阴谋之网的一角。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这些秘密距离现在的他还太过遥远,当务之急,是提升实力,应对眼前的危机。
而提升实力,离不开资源。
孙长老那边,还需打发。而且,他也需要更多的药材来实践刚刚获得的炼丹感悟,尤其是关于那尊黑色小鼎的运用。
接下来的日子,凌煅的生活进入了另一种形式的紧张循环。
白日,他依旧是废丹库里那个效率低下、沉默寡言的凌执事。但在无人察觉的角落,他利用初步炼化的黑色小鼎和精进的心念控火术,对废丹的“窃取”效率和隐蔽性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他甚至能同时操控七八缕心火丝线,如同最精密的织网,悄无声息地同时从数种不同的废丹中剥离、提纯药力精华,汇入早就准备好的、藏在暗处的容器中。而小鼎散发出的微弱气息,竟能一定程度上掩盖这些能量波动。
夜晚,他则沉浸在修炼和炼丹之中。
有了小鼎辅助,修炼速度一日千里,心火丹基日益壮大稳固,修为向着练气四层稳步推进。对心火和小鼎的掌控也越发纯熟。
他开始尝试真正的炼丹——而非仅仅是提纯废丹。
密室中央,黑色小鼎悬浮于空,下方并无柴火,而是由凌煅掌心中涌出的混沌心火直接灼烧鼎身。
鼎内,几种经过提纯的药力精华在心火丝线的精妙操控下,缓缓融合、反应。小鼎自身那提纯、平衡药性的奇效也被激发,鼎身微微震动,发出低沉的嗡鸣,内部符文隐现,引导着药力向着最完美的方向转化。
整个过程,凌煅全神贯注,心神与心火、小鼎高度统一。他不再是简单地依靠心火蛮力提纯,而是真正开始理解药性相生相克、君臣佐使的丹道至理。
第一次正式炼丹,他选择的是一种相对简单、却正合孙长老需求的“强效温络丹”。
当鼎内药香达到顶峰,嗡鸣声渐歇之时,凌煅猛地一拍鼎身!
咚!
鼎盖开启,三颗龙眼大小、色泽温润、丹纹隐现的丹药飞射而出,被他一把捞入手中。
丹药入手微温,药力内蕴而磅礴,比之前单纯提纯废丹所得的“次品”,品质高了何止一个档次!虽然仍故意压制了卖相,显得有些古朴,但其真实药效,绝对堪比甚至超越许多资深丹师的作品!
“成功了……”凌煅看着掌心丹药,眼中充满了喜悦和自信。
这才是真正的炼丹!以心为火,以念为引,以这奇异小鼎为炉!
他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丹道之路!
他并未停歇,继续开炉。利用每日“窃取”积累的精华和小鼎的辅助,他又成功炼制出了几种效果特殊的丹药,有疗伤的,有解毒的,甚至还有一颗能够短暂激发潜力、却会后继无力的“暴血丹”,以备不时之需。
当然,最多的还是“强效温络丹”。
数日后,他再次悄然来到孙长老的小院。
当孙长老看到凌煅奉上的、药效比之前又强劲了数成、且更加稳定的“温络丹”时,那双略显浑浊的老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精光!
他仔细检查着丹药,手指甚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
“这……这丹药……”他猛地抬头,死死盯住凌煅,“你究竟是如何炼制的?!”
这种品质的温络丹,已经超出了一个“侥幸得到残方”的杂役所能达到的极限!其中蕴含的药理理解和炼制手法,绝非等闲!
凌煅早就料到有此一问,脸上露出适当的忐忑和“真诚”:“回长老,弟子……弟子近日在整理库房陈旧记录时,无意中发现了一些关于古法炼丹的只言片语,又结合之前所得残方,胡乱尝试……侥幸似乎摸到了一点门道,但失败率极高,耗费巨大……”
他将一切推给“古籍”和“运气”,并将自己形容得依旧艰难。
孙长老目光闪烁,显然不全信,但丹药实实在在的效果让他无法质疑。他深深看了凌煅一眼,最终还是贪婪压过了疑虑。
“很好!非常好!”他收起丹药,脸上露出难得的笑容,“看来你在丹道一途,确实有几分歪才。老夫果然没看错人!”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语气带着一丝施舍和诱惑:“凌煅啊,总是待在废丹库,终究是埋没了你。待万丹大典之后,老夫或可运作一番,将你调至丹方阁做个笔录学徒,虽无炼丹资格,却能接触更多典籍,你可愿意?”
凌煅心中冷笑,画得一手好饼。丹方阁笔录学徒?依旧是底层打杂,只不过换了个更光鲜的牢笼罢了,而且更方便孙长老控制他。
但他面上却露出受宠若惊的激动之色,连忙躬身:“多谢长老栽培!弟子定当竭尽全力,为长老分忧!”
“嗯,好好干,少不了你的好处。”孙长老满意地点点头,又看似随意地问道,“此次药境之行,除了这些丹药,可还有其他……特别的收获?比如,某些古老的药草、残片什么的?若有,或许对研究古丹方大有裨益。”
狐狸尾巴露出来了。他还是在旁敲侧击那尊小鼎和幽兰实的事情。
凌煅心中警铃大作,脸上却恰到好处地露出遗憾和后怕:“弟子无能,此次险死还生,能捡回性命已属万幸,所得药草都已上缴……至于古老之物,倒是遇到一处坍塌的古迹,可惜除了危险,一无所获,还差点丢了性命……”
他半真半假地诉说着地下遗迹的危险,语气心有余悸。
孙长老仔细观察着他的表情,似乎没发现破绽,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但很快掩饰过去,又勉励了几句,便让凌煅退下了。
走出小院,凌煅眼神冰冷。孙长老的贪婪和试探,让他更加坚定了不能暴露全部底牌的决心。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就在他回到废丹库,准备继续“工作”时,库房外传来一阵喧哗声。
凌煅眉头微皱,停下手中的活计。
只见库房大门被推开,一名穿着戒律堂服饰、面色冷峻的执事,带着两名弟子,大步走了进来。
刘管事立刻如同闻到腥味的苍蝇,满脸谄媚地迎了上去:“赵执事!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快请进快请进!”
那赵执事却看都没看刘管事一眼,冰冷的目光直接扫向库房内的杂役,最后定格在凌煅身上。
“凌煅?”他声音冷硬,不带一丝感情。
“弟子在。”凌煅心中一凛,上前一步,恭敬应道。戒律堂的人,来者不善。
“奉李副堂主令,核查药境选拔期间所有弟子所得,以防有私藏违规之物,或来历不明之宝,扰乱大比公正。”赵执事面无表情地宣布,“将你的储物袋交出来,接受检查。”
此言一出,库房内所有杂役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凌煅身上,有幸灾乐祸,有同情,更多的是看热闹。
刘管事脸上更是露出毫不掩饰的得意和阴笑。
凌煅的心脏猛地一沉!
来了!李昊他们的报复!而且直接动用了戒律堂的力量,打着公正的旗号行搜查之事!
他的储物袋里,虽然大部分珍贵之物(如小鼎、幽兰实、铁牌、玉简)都藏在密室暗格,但依旧放着不少自己炼制的丹药和日常所得药草。一旦被仔细检查,很难不露出马脚!尤其是那些丹药,其炼制手法和药效根本解释不清!
怎么办?公然抗命?那是自寻死路。
交出去?风险巨大!
凌煅脑中急转,面上却露出惶恐和不解:“赵执事,弟子的收获均已登记在册,并无私藏,这……”
“少废话!”赵执事厉声打断,“戒律堂办事,还需向你解释?立刻交出储物袋!否则以抗命论处!”
他身后两名弟子立刻上前一步,气势逼人。
凌煅死死攥紧了拳头,指甲几乎嵌进掌心。体内心火因这极致的羞辱和压迫而剧烈燃烧,却不得不强行压下。
就在他几乎要被迫交出储物袋的千钧一发之际——
“何事如此喧哗?”一个清冷的声音自库房门口响起。
只见苏药瑶不知何时出现在那里,一袭白衣,清丽绝尘,目光淡然地扫过场内。
她的出现,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赵执事眉头一皱,显然认得苏药瑶,态度稍微收敛了一些,但依旧强硬:“苏师妹,我等奉李副堂主之命,例行核查,还请行个方便。”
苏药瑶目光落在凌煅那苍白的脸上和紧握的拳头上,又扫了一眼咄咄逼人的赵执事,淡淡开口:“核查?核查一个练气三层、药境收获垫底的杂役弟子?戒律堂何时如此清闲了?”
赵执事脸色一僵,硬着头皮道:“此乃上峰之令,我等只是执行。”
“上峰之令?”苏药瑶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讥讽,“却不知是李副堂主的令,还是某些人假公济私的令?我方才来时,似乎看到李昊师弟正在戒律堂偏殿与李副堂主饮茶叙话,好不热闹。”
她的话如同无形的耳光,狠狠扇在赵执事脸上,点明了此次搜查的本质。
赵执事脸色顿时变得极其难看,却又无法反驳。苏药瑶的身份特殊,乃是盟主亲传,她的话分量极重。
苏药瑶不再看他,目光转向凌煅,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凌煅,你前日提交的那份关于废丹分类改良的建议书,孙长老已阅过,有些细节需当面问你,即刻随我去见长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