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密室之中,不知日月。
凌煅全身心沉浸在那篇残缺的“心念控火术”中,借助苏药瑶留下的药材精华,不断滋养、锤炼着心火。
与传统的丹火操控截然不同,这篇秘术更侧重于意念与火焰的共鸣,以神驭火,心之所至,火亦随之。这正完美契合了凌煅“不灭心火”的特性——它本就源于意志,以情绪为薪。
短短数日,他对心火的掌控便有了显着的提升。心火运转更加圆融自如,提纯废丹时对药性变化的感知也愈发敏锐,消耗的心神却反而减少了些许。那原本微薄脆弱的“心火丹基”,也在一次次运转和药材辅助下,变得凝实了一分。
伤势在灵力和药力的双重作用下,好了七七八八。
这一日,他正尝试着将心火分化出细若游丝的两缕,同时模拟两种不同药性的提炼,门口传来了极有规律的、三长两短的轻微叩击声。
是苏药瑶约定的信号。
凌煅立刻收功,心火敛入体内残炉,起身开门。
苏药瑶闪身而入,依旧是一身素白,清冷如雪。她迅速打量了凌煅一眼,微微颔首:“恢复得不错。”
“多亏了你的药材和功法。”凌煅道。
苏药瑶没有多言寒暄,直接切入正题:“孙长老那边,有眉目了。”
凌煅精神一振:“他答应了?”
“没有完全答应,但松了口。”苏药瑶语气平静,“他是个老狐狸,不会轻易站队。我并未透露你的真实身份和目的,只言你是我远房一表亲,家中遭难,投奔于我,略通些药材处理之道,想寻个安稳差事谋生。”
她顿了顿,继续道:“他答应给你一个杂事殿‘废丹清运副执事’的名头,挂个虚职,可自由出入废丹库及周边区域,月俸三块下品灵石。但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他不要灵石,只要丹药。”苏药瑶眼中闪过一丝讥诮,“点名要你之前在黑市出手过的那种‘品相差、药力足’的‘次品’凝血散和辟谷丹,每月十瓶。”
凌煅闻言,先是一愣,随即了然。
孙长老常年被排挤,能分配到手的修炼资源极其有限,尤其是品质上乘的丹药,根本轮不到他。而凌煅那种看似低劣、实则药效强劲的丹药,正是他这种地位尴尬之人最急需的实惠之物。既能满足日常修炼消耗,又不至于惹人眼红。
更重要的是,这看似交易的条件,实则是一种试探和捆绑。孙长老想知道凌煅(或者说背后的苏药瑶)能持续提供多少价值,同时也等于抓住了苏药瑶的一点“把柄”——私下交易非丹盟渠道丹药。
“老谋深算。”凌煅评价道,却并无不满。各取所需,互相利用,这本就是同盟的基调。
“十瓶废丹提纯的凝血散和辟谷丹,不难。”凌煅估算了一下,“我两日便可备齐。”
“不必急于一时。”苏药瑶道,“你先熟悉职位,站稳脚跟。丹药之事,下次再见时给他便可。这是你的身份令牌和杂事殿的简要地图。”
她将一块灰扑扑的木制令牌和一张简陋的兽皮图纸递给凌煅。
令牌入手粗糙,上面刻着一个“杂”字和一个编号,散发着淡淡的霉味。地图则标注了杂事殿主要区域的位置,包括废丹库、药渣处理区、低级物资仓库等。
“杂事殿鱼龙混杂,各方眼线不少,虽多是不得志之人,亦需小心谨慎。尤其是副殿主王通,是姬无妄一条忠实的狗,虽能力平平,却最喜欺下媚上,你需格外留意。”苏药瑶告诫道。
“我明白。”凌煅将令牌和地图收起。从此,他明面上的身份,就不再是单纯负责清理药渣的杂役,而是有了一个最低等、却具备一定行动便利的“职司”。
“此外,”苏药瑶语气微沉,“姬无妄那边已有动作。他虽未直接提及那夜之事,但昨日却以考校丹术为名,赏了我一瓶‘凝碧丹’,并问及我对丹府近期‘风气’的看法,言语间似有所指。”
凝碧丹是筑基期修士巩固修为的珍贵丹药,赏赐此丹,既是恩宠,也是警告和试探。
凌煅心中一紧:“他怀疑你了?”
“未必是怀疑,但定然已起了心思,更仔细地审视他身边的每一个人。”苏药瑶神色不变,“近段时间,你我必须更加低调。若无紧要之事,我不会再来此处。一切,靠你自己。”
“放心。”凌煅重重点头。他深知苏药瑶处境之险,绝不能因自己而暴露她。
交代完毕,苏药瑶不再停留,悄然离去。
凌煅握紧那枚粗糙的木牌,目光锐利。
新的战场,已经打开。
次日清晨,凌煅换上一件稍显整洁、却依旧朴素的杂役服,将令牌挂在腰间最显眼处,低着头,朝着地图上标注的杂事殿主殿走去。
杂事殿位于焚天丹府的边缘地带,建筑远不如丹房、藏经阁等地气派,反而显得有些破败陈旧。空气中弥漫着各种药材、灰尘、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腐朽气息。
殿内人员往来,大多行色匆匆,面带疲色或不耐。穿着也各不相同,有和凌煅类似的杂役,也有穿着稍好一些的执事服人员。
凌煅的到来,并没有引起太多注意。一个陌生的、挂着副执事令牌的低阶弟子,在这里再普通不过。
他按照规矩,先去主殿偏厅找到了负责登记造册的老执事。
那老执事头发花白,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瞥了一眼凌煅的令牌,有气无力地在厚厚的名册上划了一笔,嘟囔了一句:“新来的?孙长老吩咐过了,去吧去吧,废丹库那边正缺人手,找刘管事报道就行。”连头都懒得抬。
凌煅恭敬应了一声,退了出来。孙长老的安排果然起了作用,过程顺利得毫无波澜。
根据地图指示,他穿过几条堆满杂物、弥漫怪味的回廊,来到了位于杂事殿后方的废丹库区域。
一股更加浓烈复杂的味道扑面而来。那是成千上万种炼废的丹药混合在一起,经年累月沉淀下来的味道,辛辣、酸涩、焦苦……甚至带着一丝诡异的甜腻,令人作呕。
巨大的库房如同怪兽的巨口敞开着,里面光线昏暗,隐约能看到一排排巨大的木架和箩筐,里面堆满了颜色各异、形态千奇的废丹残渣。一些杂役正推着小车,不断将新的废丹运送进来,分类堆放。
库房门口,一个穿着油腻执事服、腆着肚子、面色焦黄的中年人,正拿着一个账本模样的东西,对着几个杂役指手画脚,唾沫横飞。
“快点快点!磨磨蹭蹭的!今天的份额完不成,谁都别想吃饭!”
“那边那筐!对!赤红色的!那是火性废丹,不能跟水性堆一起!说了多少遍了!猪脑子吗?”
“还有你!记录记清楚了!哪一房送来的,什么品类,多少斤两,错了一点,仔细你的皮!”
这人想必就是刘管事了。
凌煅缓步上前,等到刘管事训斥完一波杂役,稍歇口气的功夫,才上前拱手,递上令牌:“刘管事,在下凌煅,新来的废丹清运副执事,前来报到。”
刘管事斜睨了他一眼,接过令牌随意看了看,又上下打量了一下凌煅,见他年轻面生,衣着寒酸,脸上便露出几分轻蔑之色。
“哦?新来的副执事?”他拉长了声调,带着几分戏谑,“咱们这废丹库可是‘好地方’啊,灵气稀薄,味道冲鼻,没想到还有人来抢这‘美差’?”
周围的几个杂役发出低低的窃笑。
凌煅面色平静,微微躬身:“听从上峰安排,尽力做事便是。”
刘管事见他态度恭敬,似乎还算识趣,哼了一声,将令牌丢还给他:“算你还有点眼色。既然是孙长老安排来的,我也不为难你。看到那边那几个大家伙没有?”
他指了指库房最里面几个半人高的、布满污渍的巨大铜炉。
“那是‘化丹炉’,连着地火脉。你的差事,就是把那些确定无法回收、或者毒性太烈的废丹,投进去化掉。每日定额十炉。记录好品类和数量。”刘管事轻描淡写地说道,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凌煅顺着望去,心中却是一动。
化丹炉?地火?
这对他来说,简直是……绝佳的掩护!
第二节
废丹库的工作枯燥、污秽,且带着一定的危险性。
一些废丹性质极不稳定,混合时可能产生毒气甚至爆炸。化丹炉的地火也时强时弱,需要小心操控,否则容易引发火脉反噬。
刘管事交代完,便揣着账本,找了个由头溜了出去,不知去哪里躲清闲了。留下凌煅和一帮老油条杂役。
几个杂役互相使了个眼色,一个看起来年纪稍长、满脸麻子的杂役凑了上来,皮笑肉不笑地道:“凌执事,新官上任,是不是……表示表示?”他搓了搓手指,意思再明显不过。
索要好处费,这是底层最常见不过的陋规。
凌煅看了他一眼,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走到那巨大的化丹炉前。
炉口散发着灼热的气息,里面地火熊熊,发出沉闷的轰鸣。旁边堆着小山般的、等待处理的废弃毒丹,色彩斑斓,散发着令人头晕目眩的刺鼻气味。
他随手拿起记录簿翻看了一下,上面潦草地记载着每日投入的品类和大概数量,混乱不堪。
那几个杂役跟在他身后,等着他的反应。
凌煅放下记录簿,转过身,目光平静地扫过那几个杂役,最后落在麻脸杂役身上:“表示?可以。”
他指了指那堆危险的废丹:“你们谁去,把今天定额的十炉毒丹,先化掉三炉?表示一下你们的勤快?”
杂役们脸色顿时一变!
化丹这活儿又累又危险,吸入毒气是常事,一个操控不好被地火烫伤甚至炉子炸了都有可能。他们平时都是能拖就拖,能偷懒就偷懒,怎么可能主动去干?
麻脸杂役干笑两声:“凌执事说笑了……这,这化丹的粗活,怎好让您亲自动手,我们……”
“既然知道是粗活,”凌煅打断他,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力,“那就做好自己的本分。该谁做的事,就谁去做。从我这里,你们拿不到半个子儿的额外好处。”
他目光扫过众人,缓缓道:“但同样,只要你们按时完成份内之事,不出差错,该你们的月俸,也不会有人克扣半分。我的要求很简单:规矩,干净。”
杂役们面面相觑,没想到这个新来的年轻副执事如此硬气且不按常理出牌。他们习惯了欺生和懒散,一时竟被镇住了。
凌煅不再理会他们,自顾自地走到一堆刚刚运送过来的、品相相对“完好”一些的废丹前——这些大多是低阶弟子练手失败的作品,药性流失严重,杂质极多,但毒性不大,通常会被筛选出来,尝试提取一点点残留药性,或者直接碾碎做花肥。
他拿起一枚表面坑洼、色泽暗淡的辟谷丹废丹,在手中掂了掂,体内心火微微一动,一丝极细微的感知力探入。
果然……这些废丹在他感知中,如同蒙尘的珠玉,内里仍残留着可观的、未被完全破坏的药力基础,只是被失败的炼制过程和杂质深深掩盖。
而这,正是他最好的养料和掩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