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墓守约(上)(1 / 2)

月色被浓稠的夜雾吞没,只余下一片昏沉的灰白,勉强勾勒出林氏墓园参差碑石的轮廓。风穿过老槐树的枝桠,发出类似呜咽的低啸,卷起地表的腐叶与尘土,送入守墓人林墨居住的那间低矮石屋。

油灯如豆,火苗在穿堂风中不安地跳跃,将林墨佝偻的身影扭曲地投在斑驳石墙上。他坐在那张吱呀作响的竹椅里,手里摩挲着一块温润的旧木牌,上面刻着一个“婉”字,边缘已被岁月磨得光滑。身前的粗木桌上,摊开着一本皮质封面泛黄发脆的守墓日志,最新一页,墨迹犹未全干:“甲子年七月十五,子时,阴风骤起,异响源于东侧祖碑林,未敢深查。”

他抬起头,浑浊的目光越过半开的木窗,投向墓园深处那片最为古旧、森然的祖碑林。百年的禁忌如同无形的枷锁,牢牢锁住每一个林氏守墓人的魂——“夜半碑林,不可回望”。那是自他太爷爷那辈起,就用鲜血与恐惧烙下的铁律。他在这里出生,在这里长大,也将如同他父亲、他祖父一样,在这里死去,化作这墓园的一部分。宿命像这石屋一样,冰冷、坚固,将他囚禁于此。

然而,今夜的心神不宁,并非全然源于这百年禁忌的森严。指尖传来的木质触感,勾起了更深、更锐利的刺痛。二十年前,那个名叫苏婉的女子,如同照进这死寂墓园的一缕春光,她的笑声曾短暂地驱散了这里的阴霾。他们曾在月光下的碑林外沿偷偷相会,她不怕这里的传说,不怕他守墓人的身份,眼里只有他。那枚以奇特木质雕刻、纹路深奥的吊坠,是她从不离身的物件,她说那是家传之物,能保平安。

可林氏的族长和族老们不容这“玷污血脉”的恋情,硬生生拆散了他们。一个雨夜,她消失了,只留下这刻着“婉”字的木牌,和一句被风雨撕扯得破碎的誓言:“等我……一定会回来……” 他追出墓园,却只看到茫茫雨幕,吞噬了她离去的身影。

二十年了。他守着这死气沉沉的墓园,守着这份无望的回忆,从青涩走到暮年。孤寂早已蚀骨铭心。

“呃……”

一声极轻微、极压抑的呻吟,忽然被风送进他的耳朵。

林摩猛地一怔,手中的木牌差点滑落。他侧耳倾听,除了风声树啸,万籁俱寂。是错觉吗?年老耳背产生的幻听?

“……墨……”

又一声!比先前清晰了些,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虚弱与……熟悉感?像一根冰冷的针,猝然刺入他早已麻木的心房。

是苏婉?

这个念头如同野火般窜起,瞬间烧毁了他所有的理智与对禁忌的恐惧。他猛地从竹椅上站起,竹椅因他突兀的动作向后倒去,发出一声闷响。他不管不顾,踉跄着冲出石屋,扑入墓园冰冷的夜色中。

“婉娘?是你吗?婉娘!”他嘶哑地呼唤着,声音在空旷的墓地里显得异常微弱,迅速被黑暗吞没。

四周只有碑石无声矗立,像无数冰冷的旁观者。

那呼唤声似乎又响了一次,缥缈不定,仿佛来自祖碑林的方向。

祖碑林!禁忌的核心!

林墨的脚步迟疑了仅一瞬,对那声音主人的渴望,对二十年思念的宣泄,压倒了一切。他朝着那片最古老、最阴森的碑林狂奔而去,脚步声在死寂中显得格外刺耳。

一踏入祖碑林的范围,空气骤然变得粘稠冰冷,仿佛踏入了一片无形的泥沼。脚下的腐殖层软得怪异,带着一种令人不适的弹性。头顶的月光彻底消失了,被一种更深的黑暗隔绝。那股熟悉的、混合着泥土与朽木的墓园气息里,掺杂进了一丝若有若无的、他曾在苏婉发梢闻到的冷香。

“婉娘!回答我!”他几乎是凭着本能向前摸索,心脏狂跳得像要撞碎胸骨。

就在这时,他脚下一绊,差点摔倒。稳住身形后,他下意识地回头,想看清是什么绊了自己。

就这一眼。

时间仿佛凝固了。

他身旁那座历经数百年风雨、理应刻着林氏某位远祖名讳的青石碑,上面模糊的刻痕在他眼中骤然变得清晰无比——那不是什么先祖的名讳,而是两个笔画分明、透着诡异寒气的字:林墨。

他浑身血液瞬间冻结,视线不受控制地扫向旁边的另一座石碑。

林墨。

再旁边一座。

林墨。

林墨。林墨。林墨!

目光所及,祖碑林内,每一座无论大小、无论年代的墓碑之上,镌刻的名字,全都是——“林墨”!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锥,狠狠凿穿了他的天灵盖。他僵在原地,四肢百骸失去了知觉,只有眼球还能转动,绝望地验证着这超乎理解的恐怖景象。

“咯咯……”

“喀啦……”

泥土翻动的声音从脚下、从四周响起。一座座墓碑前后的泥土开始拱起、破裂。一只只干枯、腐烂、或是挂着丝丝缕缕血肉白骨的手臂,破开湿冷的泥土,伸了出来。紧接着,是头颅,是身躯……

一具具身穿着不同年代、但都属于林氏守墓人特有服饰的尸骸,从各自的坟茔中爬出。它们眼眶空洞,周身散发着浓烈的腐臭与尘土味,动作僵硬却目标明确,从四面八方向林墨围拢过来,将他所有的退路封死。

“擅……离……者……”

“永……葬……”

低沉、含混、仿佛来自九幽地狱的叠音,从这些行走的尸骸口中发出,汇聚成一股令人心智崩溃的声浪,反复冲击着林墨的耳膜。

林墨发出不成调的嘶吼,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他转身试图冲出这由先祖尸骸构成的包围圈,但没跑出几步,脚踝就被一只冰冷粘湿的骨爪死死抓住。一股无法抗拒的大力传来,将他狠狠拽倒在地。

腐土的气息瞬间涌入鼻腔,呛得他几乎窒息。更多的尸骸扑了上来,冰冷沉重的身体压住他的四肢,利爪撕扯着他的衣物和皮肉,剧痛传来。他拼命挣扎,翻滚,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嚎叫,双手在冰冷粘湿的泥土和腐叶中胡乱抓挠,试图找到一丝借力点,或是任何可以充当武器的东西。

指尖忽然触碰到一个硬物,硌在他胸前的地面上,隔着衣料传来冰冷的触感。是苏婉留下的那枚木质吊坠!在之前的挣扎中,不知何时从怀里滑落了出来。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用尽最后力气死死攥住了那枚吊坠。

就在他握住吊坠的瞬间,指尖传来一阵奇异的温热,与此同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身旁那座最高大的林家始祖之碑——那上面原本也刻着“林墨”二字,此刻却在吊坠微光(或许只是他眼中的幻觉)映照下,碑体上那些古老而模糊的纹路,竟与手中吊坠的木质纹理,产生了惊人的重合感!

一个电光石火般的念头劈入他混乱的脑海:苏婉的吊坠……与林家祖碑……同源?!

“嗬——!”

一具尸骸张开腐烂大半的口腔,朝着他的脖颈咬来。林墨绝望地闭上的眼睛。

预想中的撕裂剧痛并未到来。

尸骸的动作,连同周围所有嘶吼与爬搔声,竟诡异地停顿了一刹。

一阵轻缓的、与此刻恐怖氛围格格不入的脚步声,从祖碑林的最深处传来。

嗒…嗒…嗒…

清晰,从容,带着某种奇特的韵律,敲打在林墨濒临崩溃的神经上。

压在他身上的重量似乎在减轻,那些尸骸仿佛受到了某种无形的指令,动作变得迟缓,甚至微微向两侧退开,让出了一条狭窄的通道。

林墨艰难地、带着无法置信的惊悸,抬起沾满泥土和冷汗的脸,望向脚步声的来源。

墓园深处,迷雾不知何时淡去了一些,现出一道纤细袅娜的身影。

一袭红衣,鲜艳得如同刚刚浸染的鲜血,在灰黑死寂的碑林背景下,刺目得令人心慌。裙摆曳地,却纤尘不染。

是她。

苏婉。

岁月未曾在她脸上留下任何痕迹,依旧是他记忆中那般明眸善睐,巧笑嫣然,甚至连眼角那颗小小的泪痣,都分毫未变。只是,那笑容里,浸透了一种非人的、冰彻骨髓的寒意。

她一步步走来,轻盈得像是在舞蹈,最终停在离他不过十步之遥的地方,微微偏着头,看着他在地上狼狈挣扎的模样。

然后,她笑了,唇角弯起完美的弧度,声音依旧如二十年前那般清脆悦耳,却带着一丝诡异的空灵:

“别怕,林墨。”

她的目光扫过周围静立不动的先祖尸骸,最终落回他惊恐万状的脸上,笑意更深,伸出右手。

那是一只怎样的手——从鲜艳的袖口延伸出来的,并非记忆中的纤纤玉指,而是一段森然的白骨,指节完整,却毫无血肉,在惨淡的光线下泛着冷冷的白光。

白骨之手优雅地向前探出,悬停在林墨的眼前,仿佛邀请。

“这才是我们……”

苏婉的红唇轻启,吐气如兰,却带着坟墓般的阴冷:

“……大婚的吉时。”

林墨的瞳孔因极致的恐惧而收缩,倒映着那截悬于眼前的森白指骨。苏婉的笑容依旧明媚,甚至带着一丝少女般的娇憨,若非那自袖中探出的非人之手,几乎要让他错觉时光倒流回了二十年前。

“不…你不是婉娘……” 他喉头咯咯作响,挤出破碎的否定,身体却像被无形的枷锁捆缚,连向后缩一寸都做不到。冰冷的泥土气息混杂着她身上那股异样的冷香,织成一张绝望的网。

“我怎么不是呢?” 苏婉偏着头,声音轻柔得像情人间的呢喃,那双活生生的、秋水般的眼眸里,却流转着与白骨之手同源的死气,“林墨,你守了这墓园一辈子,守着我们无望的回忆,不就是在等这一天吗?”

她的白骨指尖轻轻向前,几乎要触碰到他剧烈起伏的胸口。那动作带着一种亵渎般的亲昵。

“你看,” 她红唇微启,目光扫向周围那些静立如雕塑的先祖尸骸,“长辈们都在呢……他们,也是来见证我们的好日子的。”

话音刚落,那具离得最近、穿着前清守墓人服饰的尸骸,腐烂的面部肌肉似乎极其轻微地抽动了一下,空洞的眼窝“注视”着林墨。一股更深的寒意从林墨的尾椎骨窜起,直冲天灵盖。这些不是幻觉,不是简单的尸变,它们似乎……残留着某种意识,受控于眼前这个红衣的“苏婉”!

他猛地想起怀中那枚吊坠,想起它与祖碑那惊鸿一瞥的关联。求生的本能混合着二十年积压的困惑与愤怒,让他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力气,嘶声吼道:“你到底是谁?!这吊坠是什么?!为什么碑上都是我的名字?!”

苏婉伸出的手顿住了,她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像是怜悯,又像是嘲讽,最终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暗。

“我是谁?” 她轻轻重复,白骨之手缓缓收回,与那只完好的玉手交叠放在鲜红的裙裾前,“我是注定要与你在此地完成仪式的‘新娘’啊,林墨。至于这吊坠……”

她顿了顿,视线落在他依旧紧握的拳头上,那枚吊坠正被他死死攥在掌心。

“……它是‘钥匙’,也是‘契约’。是你林家先祖,与我这一脉,早已订下的盟约信物。”

“盟约?” 林墨脑中一片混乱,家族的历史如同被浓雾笼罩,他只知守墓是职责,是宿命,却从未听说过什么盟约。

“是啊,盟约。” 苏婉的声音飘忽起来,仿佛在追溯久远的往事,“以血脉为引,以墓园为祭,守护着地底深处……某个不应存于现世的东西。守墓人代代相传,不得离弃,直至血脉终结。而我的先祖,便是这盟约的见证者与……执行者。”

她的目光再次投向那些墓碑上的“林墨”二字,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每一个守墓人,从接过职责的那一刻起,他的名字便不再属于自己,而是烙在了这片土地上。‘林墨’,不是你的名字,是代号,是诅咒,是所有守墓人共同的终局——名字刻上墓碑,肉身化为守卫,灵魂永锢于此。”

林墨如遭雷击,浑身冰冷。所以他父亲临终前,反复念叨着“名字…名字…”是这个意思?所以他一生下来,就注定要成为这墓园的一部分,连名字都是为这冰冷的石碑准备的?

“不…不可能……” 他徒劳地反驳,声音却虚弱不堪。

“那你说,” 苏婉步步紧逼,声音却依旧轻柔,“为何族谱上,历代守墓人皆名‘林墨’?为何你父亲从不允许你踏出墓园百里?为何我,偏偏会在二十年前,与你相遇?”

一个个问题如同重锤,砸碎了林墨最后的心防。族谱的怪异,父亲的严令,还有与苏婉那看似偶然却仿佛被无形之手安排的相遇……原来一切早有定数。

“我等了二十年,” 苏婉的声音带着一种冰冷的渴望,“等你体内的守墓人血脉完全苏醒,等这墓园对你的‘标记’达到最深。今夜,子时三刻,阴气最盛,盟约之力最强,正是完成仪式的最佳时机。”

她再次伸出那只白骨之手,这一次,带着不容抗拒的意味。

“来,林墨,与我完成这场迟到了二十年的大婚。从此,你我不再分离,你将获得另一种形式的‘永恒’,与我一同,守护这片土地的‘真实’。”

周围的尸骸们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开始发出低沉的、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共鸣,它们微微晃动着身躯,空洞的眼窝齐刷刷地“望”向林墨,无形的压力如同潮水般涌来。

林墨看着那只越来越近的白骨之手,又低头看向自己紧握的拳头,吊坠坚硬的棱角硌得他掌心生疼。是顺从这诡异的命运,与这非人的“苏婉”结合,获得她口中所谓的“永恒”?还是拼死反抗,哪怕魂飞魄散,也要挣脱这世代相传的诅咒?

腐土的冰冷透过衣物渗入肌肤,先祖尸骸的低吟在耳边回荡,红衣女子笑靥如花,却伸着死神般的骨手。

就在那冰冷的指尖即将触碰到他额头的一刹那,林墨眼中猛地爆出一丝狠厉。他不知哪来的勇气,攥着吊坠的拳头猛地向上挥起,不是砸向苏婉,而是狠狠砸向身旁那座刻着他名字的始祖之碑!

“什么狗屁盟约!什么永恒!把我的婉娘还给我——!”

他嘶吼着,用尽了毕生的力气和所有的绝望。

“铛——!”

一声并非金属撞击、而是类似古木哀鸣的沉闷巨响爆开。

吊坠与古老碑石接触的刹那,爆发出刺目的、并非人间应有的幽绿色光芒!那光芒如同活物,瞬间沿着碑身上那些诡异的纹路蔓延,速度极快!

“呃啊——!”

苏婉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尖锐厉啸,那声音中充满了痛苦与愤怒。她伸出的白骨之手猛地缩回,鲜艳的红衣无风自动,猎猎作响。她原本娇媚的面容开始扭曲,皮肤之下仿佛有东西在蠕动,时而浮现出绝美的容颜,时而却又隐约透出森森白骨的轮廓。

周围的先祖尸骸们如同被投入滚油的冰块,发出了更加狂躁的嘶吼,但它们似乎被那突然爆发的幽绿光芒所震慑,一时间竟不敢上前,只是在外围焦躁地徘徊,空洞的眼窝死死盯着光芒中心的林墨。

林墨被巨大的反震力弹开,摔倒在地,手中吊坠传来的不再是温热,而是一种灼烧般的刺痛。他惊骇地看着祖碑的变化,那幽绿光芒在碑文上流动,仿佛在重新书写着什么。隐约间,他似乎看到,“林墨”二字旁边,浮现出一些更加古老、更加扭曲的符号,而那些符号的形态……竟与他手中吊坠的木质纹理,有着惊人的相似!

“你……你竟敢……” 苏婉的声音变得尖利而扭曲,充满了怨毒,“破坏仪式……惊扰‘真实’……”

她猛地抬起头,那双眼睛彻底变成了两团燃烧的绿色鬼火。

“既然如此……那就让你亲眼见识一下……林家世代守护的……到底是什么!”

她双臂猛地张开,鲜红的衣袖如同血翼般展开。整个祖碑林开始剧烈震动,地面如同波浪般起伏。一座座墓碑开始下沉,而祖碑后方,那片从未有人踏足过的、被列为绝对禁地的区域,地面缓缓裂开一道巨大的缝隙。

浓稠如墨的黑气从裂缝中汹涌而出,伴随着一种令人灵魂战栗的、来自远古的低语。那低语并非任何一种已知的语言,却直接响彻在意识深处,充满了混乱、疯狂与一种无法理解的庞大意志。

林墨趴在地上,惊恐地望着那道裂缝,仿佛看到了地狱的入口。他手中的吊坠灼热得如同烙铁,幽绿的光芒与裂缝中涌出的黑气激烈地对冲、纠缠。

苏婉,或者说那红衣的“存在”,悬浮在裂缝之上,周身绿光与黑气交织,她俯视着林墨,声音混合着无数个重叠的回响,宣告着最终的审判:

“仪式……必须完成!以你之血,慰我之饥!以你之魂,固此封印!”

无数只漆黑、扭曲、非爪非手的阴影触须,自裂缝中猛地探出,如同饥饿的巨蟒,朝着林墨席卷而来!

林墨的退路已被先祖尸骸堵死,前方是深渊般的裂缝和恐怖的阴影触须。他退无可退,避无可避。

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真切。

而在他紧握的掌心,那枚源自“苏婉”、又与祖碑同源的吊坠,正发出越来越炽热、越来越急促的脉动,仿佛一颗濒临爆炸的心脏。

是钥匙?是契约?还是……最后的希望?

他死死盯着那汹涌而来的黑暗,眼中最后一点属于“林墨”的人性光芒,在极致的恐惧与绝望中,如同风中残烛,摇曳不定。

“婉娘……”

他最后无意识地呢喃出的,依旧是那个刻入骨髓的名字。

下一刻,无尽的黑暗与冰冷的触须,将他彻底吞没。只有那一点幽绿的吊坠光芒,在他被拖入深渊的最后一瞬,顽强地闪烁了一下,随即熄灭。

黑暗并非虚无。

那是粘稠的,带着重量和温度的黑暗,像活物般挤压着林墨的每一寸肌肤,钻进他的口鼻耳道。无数冰冷的、滑腻的阴影触须缠绕上来,勒紧他的四肢脖颈,将他向着地底裂缝深处拖拽。那不是物理意义上的拖拽,更像是空间本身在扭曲、吞噬。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肺里的空气被彻底榨干,意识在窒息的痛苦和灵魂被撕扯的恐惧中迅速模糊。

然而,就在他即将彻底沉沦于这片无尽黑暗时,紧握的掌心传来一阵钻心的灼痛!

是那枚吊坠!

它不再是温热,而是变得如同烧红的炭块,死死烙进他的皮肉。一股截然不同的力量,并非来自苏婉的阴冷,也非来自裂缝的混乱疯狂,而是带着一种古老的、近乎蛮荒的生机,如同被惊扰的沉眠古树骤然舒展枝叶,猛地从吊坠中爆发出来!

嗡——!

低沉的震鸣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在他脑海深处炸响。一圈柔和的、却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翠绿色光环以他拳头为中心骤然扩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