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如活物般蠕动,带着刺骨的恶意和令人牙酸的挤压声,从舞台深处汹涌扑来。它首先吞噬了舞台上摇曳不定的灯光,将唯一的光源逼退至舞台边缘,仅剩下那从破墙窟窿中弥漫出的、冰冷怨气所带的微弱幽光。
那新生的、由林家少女林婉百年怨念汇聚成的黑色女性身影,发出更加尖锐的嘶鸣,毫不畏惧地迎向那扑来的黑暗。两股非人的力量在空中猛烈冲撞,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种更深沉、更亵渎灵魂的侵蚀与吞噬的声音。幽光与黑暗交织、撕扯,仿佛两头无形的巨兽在搏杀,散发出的波动让整个震动的戏院更加摇摇欲坠。
“快!离开舞台中央!”小李嘶声喊道,挣扎着拉起瘫软在地的阿雅。
不用他提醒,求生的本能驱使着其他几人连滚爬爬地冲向舞台边缘,尽可能远离那两股可怕力量的交锋中心。碎木块和灰尘从头顶不断落下,砸在身边。
“那……那东西能挡住它吗?”胖子声音发颤,指着空中那团与黑暗缠斗的幽影。
“不知道!但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大康喘着粗气,背靠着舞台边缘一根冰冷的石柱,目光飞快地扫视着这片巨大的、正在崩解的空间,“我们必须找到出去的路!趁现在!”
“路?哪里还有路?”张先生面如死灰,之前被强行换上的青楼长衫此刻松松垮垮地套在他身上,更显狼狈,“门消失了!我们是在一个根本不该存在的地方!”
“一定有!”小李的眼神却异常锐利,他强忍着身体被操控后的剧痛和虚弱,仔细观察着观众席的方向,“你们看那边!”
在观众席最后方的黑暗中,随着戏院的剧烈震动和两股力量的冲撞,那里的空间似乎呈现出一种不稳定的扭曲。墙壁和座椅的轮廓时而清晰,时而模糊,甚至偶尔会短暂地闪烁一下,露出后面截然不同的景象——有时是永乐戏院剥落的墙壁,有时是怡情苑破旧的窗棂,有时甚至是林家古宅那荒草丛生的庭院!
“空间……空间在重叠!或者不稳定!”阿雅突然开口,声音虽然虚弱,却带着一丝洞察,“这个剧场,它像是用……用我们的恐惧和那些地方的怨气拼凑起来的!现在‘剧情’被我们破坏了,它的结构也开始松动了!”她手中的桃木符虽然已彻底黯淡碎裂,但那瞬间的接触似乎让她感知到了某些本质。
“你的意思是……那些闪烁的地方可能是……出口?”张先生眼中重新燃起一丝微光。
“可能是生路,也可能是更深的噩梦!”大康咬牙道,“但总比留在这里被埋了或者被那鬼东西重新抓回去强!”
轰隆!
舞台中央,林婉的怨灵发出一声痛苦的哀嚎,她那黑色的身影被浓郁的黑暗撕下了一大片,如同被野兽咬掉了一块肢体,气息明显衰弱了不少。而那股黑暗力量似乎更加猖獗,蠕动蔓延的速度加快,并且开始分出一缕缕触须般的黑气,朝着舞台边缘的五人探来!
那冰冷的男声再次响起,愤怒中带着一丝贪婪的急切:“新鲜的恐惧……反抗的怨念……更是上等的养料……都留下吧!”
没有时间犹豫了!
“跑!朝着那些闪烁的地方跑!”小李大吼一声,率先朝着观众席后方冲去。
其他四人紧随其后。舞台地板在他们脚下剧烈颠簸、开裂,好几次都差点让人摔倒。身后,那冰冷的黑暗触须紧追不舍,所过之处,连光线和声音都被吞噬殆尽。
他们冲下舞台,跌入那破败不堪、正在成片倒塌的观众席。腐朽的座椅如同纸糊般被踩碎,灰尘呛得人无法呼吸。头顶不断有更大的碎块落下,必须不断闪躲。
“左边!刚才那边闪了一下古宅的院子!”阿雅尖声指示,她对那个地方的印象最为深刻恐怖。
几人立刻转向,拼命朝着那个方向奔去。
身后的黑暗触须速度极快,如同跗骨之蛆。胖子体型笨拙,落在最后,眼看一缕黑气就要缠上他的脚踝!
“滚开!”大康猛地回身,他不是什么武林高手,情急之下抄起旁边一把断裂的沉重木椅腿,用尽全力朝着那黑气砸去!
木椅腿毫无阻碍地穿过了黑气,仿佛砸中空气。但就在穿过的一瞬间,那木椅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焦黑、腐朽,最后化为一捧飞灰消散!
而那黑气只是微微一顿,继续缠向胖子!
“妈的!”胖子吓得魂飞魄散,爆发出惊人的潜力,一个懒驴打滚向前扑去,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那一缠。黑气触碰到他刚才所在的地面,那里的木板瞬间变得如同经历了千百年岁月,彻底朽烂塌陷。
这鬼东西能吞噬生机和时间!
这个认知让所有人的恐惧达到了顶点。
“快!快啊!”张先生声音都变了调。
他们终于冲到了观众席最后方。这里的空间扭曲感最为强烈,墙壁像是水中的倒影般不断波动。果然,一片林家古宅荒院的景象再次闪烁出现,虽然模糊,但却比周围崩塌的戏院看起来更“真实”!
“就是这里!冲过去!”小李大喊,一马当先,朝着那波动的墙壁狠狠撞去!
没有预想中的碰撞感,仿佛撞入了一层冰冷粘稠的水膜。阻力极大,而且耳边瞬间充斥了无数凄厉的尖啸和哀嚎,仿佛有无数的亡魂在这通道的另一端嘶吼。
但他冲过去了!
紧接着是阿雅、大康、张先生!
胖子最后,他闭着眼,肥硕的身体猛地撞入那波动之中。
就在他大半个身体都没入的瞬间,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拽住了他的后腿!是那黑暗触须!它终于追上了!
“啊啊啊!救我!!”胖子杀猪般惨叫起来,感觉自己的腿像是要被冻僵然后撕碎!
已经穿过“水膜”的大康和小李反应极快,同时返身,死死抓住胖子的两只胳膊,拼命往外拉!
一场恐怖的拉锯战在空间通道的入口处展开!
一边是冰冷死寂的黑暗力量,想要将猎物拖回永恒的剧场。
一边是三个拼尽全力的活人,想要夺回同伴和生机。
胖子的身体成了战场,疼得他几乎晕厥。他的身体被两股力量拉扯,仿佛下一秒就要被撕成两半!
“松手!你们他妈的松手!老子不行了!”胖子哭喊着。
“放屁!给老子过来!”大康额头青筋暴起,脚死死抵住身后看似坚实的古宅地面。
小李咬紧牙关,一言不发,只是将全身的重量和后仰的力量都用了上去。
就在这时,阿雅猛地从地上抓起一块尖锐的石头,不是砸向那黑气——那似乎没用——而是狠狠砸向波动水膜边缘那些扭曲的、如同电路板纹路般的空间结构!
“破坏它!破坏这个通道!”她尖叫着。
石头砸中那些闪烁的纹路,迸发出一小片刺眼的火花!
整个通道剧烈一震!那拉扯胖子的黑暗触须仿佛被电流击中般,猛地一颤,力量骤然松懈了万分之一秒!
“就是现在!!”小李和大康同时爆发出一声怒吼,用尽吃奶的力气猛地一拽!
噗——!
像是拔红酒塞子的声音放大了一百倍。
胖子庞大的身躯被硬生生从通道里拔了出来,连同那截被斩断(或者说因通道不稳定而被剥离)的黑暗触须一起,重重地摔在了古宅荒院的冰冷地面上。
他们身后,那波动的水膜剧烈闪烁了几下,如同信号不良的电视屏幕,最终猛地收缩成一个极小的光点,随后彻底消失不见。
只剩下林家古宅死寂的夜,和空中冰冷的新月。
五人瘫在荒草丛中,如同离水的鱼般大口大口地喘息,浑身冰冷,惊魂未定。
他们逃出来了?
从那个恐怖的永恒剧场?
劫后余生的狂喜还未来得及涌上心头,胖子就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他的右脚脚踝处,一圈皮肤变得漆黑如墨,并且散发着淡淡的黑气,冰冷刺骨,毫无知觉。
那截被一同拖出来的黑暗触须,像濒死的毒蛇般扭动了几下,最终化作一缕黑烟,消散在空中。
但它留下的“印记”,却清晰地烙印在了胖子身上。
远处,城市边缘的灯火模糊可见。但在这片荒废的古宅地界,只有风声穿过破败屋檐的呜咽,听起来……像极了舞台上那无尽的叹息和低语。
他们的身体逃出来了。
但那场夜戏的惊魂,真能如此轻易地落幕吗?
那冰冷男声最后的话语,如同诅咒般萦绕在每个人的心头。
“……欢迎成为新角儿……”
那声尖细扭曲的唱腔如同冰冷的针,刺破了招待所内短暂的、虚假的安宁。
胖子瘫软下去,再次陷入半昏半醒的状态,嘴里无意识地发出痛苦的呻吟。脚踝处的漆黑似乎又向上蔓延了一丝,那股冰冷的麻木感正缓慢地蚕食着他的小腿。
“很多声音……在他脑子里唱……”阿雅脸色惨白,抱紧了自己,仿佛这样就能隔绝那无形的侵蚀,“那个剧场……它还在……它通过胖子在说话!”
小李猛地从窗边退回,心脏狂跳不止。“外面……外面好像有东西。”他压低声音,将刚才看到的模糊戏服身影说了出来。
恐慌如同实质的墨汁,在狭小破败的房间内弥漫开来。被标记,被追踪,甚至可能正在从内部被同化——这个认知比直接的鬼怪更加令人绝望。
“不能待在这里了!”大康猛地站起,动作牵扯到之前的伤处,让他咧了咧嘴,“这里太暴露!我们必须立刻去找懂行的人!”
“深更半夜,去哪找?”张先生的声音充满了无力感,他还在和那件脱不下来的腐朽长衫搏斗,那衣服仿佛长在了他的皮肤上。
“我知道一个地方……”张先生忽然停下动作,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微弱的光,“城南有座极老旧的三清观,香火几乎没了。我收集本地传说时去过一次,那个老道士……看着不像一般人,眼神太清亮,而且观里有些东西,年头吓人。”他苦笑一下,“当时只觉得是故弄玄虚,现在……死马当活马医吧!”
这是黑暗中唯一能看到的微弱火苗。
没有时间犹豫。五人再次互相搀扶着,悄无声息地溜出招待所,融入凌晨最深沉黑暗的街道。他们避开主路,专挑狭窄背阴的小巷穿行。每一步都提心吊胆,风吹草动,远处车辆的微光,甚至野猫窜过的影子,都能让他们惊出一身冷汗。
胖子几乎完全无法行走,他的体重成了最大的负担。那诡异的哼唱声时不时从他喉咙里漏出来,调子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接近永乐戏院里那令人疯魔的旋律。他的意识时清醒时模糊,清醒时恐惧得浑身发抖,模糊时则眼神呆滞,嘴角甚至会扯出模仿旦角的、僵硬诡异的微笑。
阿雅的状态也越来越差。她不止听到青楼怨女的哭泣,开始看到模糊的、穿着旧式衣裙的透明影子在巷口一闪而过,低低的叹息声仿佛就贴着她的耳根。她紧紧抓着身边人的胳膊,指甲几乎掐进肉里。
小李和大康一左一右架着胖子,警惕地观察着四周。小李的手腕依旧会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做出戏曲的手势。大康则感到后背发凉,总觉得有东西在黑暗中跟着他们,无声无息。
张先生走在最前面带路,那件脱不下的长衫让他看起来像个从坟里爬出来的落魄鬼魂,他自己也觉得浑身不自在,仿佛有无数双看不见的眼睛在打量他这身“新装”。
就在他们拐进一条堆满垃圾的死胡同时,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胡同尽头,那原本应该是墙壁的地方,空间开始如同受热的蜡一样融化、扭曲。
滋滋的轻响中,一片熟悉的、破败的舞台景象浮现出来——赫然是永恒剧场里永乐戏院的那一部分布景!虽然模糊晃动,如同海市蜃楼,但那几个穿着华丽戏服、面容呆滞如死的身影已经隐约可见,它们机械地朝着胡同口“走”来,无声的唱腔仿佛能直接穿透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