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初年,北方小城槐安。
夜深了,义庄内烛火摇曳。十六岁的林默正在为明早要下葬的李家老太整理寿衣,他的手很稳,这是做这行必备的素质。祖父林老瘸子是槐安最有名的殡葬师,林默自小跟着他,见过的尸体比活人还多。
“记住,死者为大,但有些死者,并不安分。”祖父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提着一盏煤油灯,跛着脚走进来,“今晚你守夜,我出去办点事。”
林默点头,目送祖父消失在夜色中。义庄里只剩下他一个人,还有三具等待下葬的尸体。夜风穿过门缝,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谁的哭泣。
子时刚过,林默突然听到一阵细微的刮擦声,不是来自门外,而是来自那口尚未合盖的棺材。他缓步走近,手中的煤油灯举高了些。
李家老太的尸体静静躺在那里,双手交叠在胸前,与片刻前别无二致。但林默敏锐地注意到,老太太右手食指的指甲缝里,多了一些奇怪的白色粉末。
不是脂粉,更像是...瓷粉。
林默皱眉,正欲仔细查看,忽然听到门外传来脚步声——很轻,像是有人踮着脚在走路。他猛地转头,看见纸窗上映出一个模糊的人影,细长得不似常人。
“谁?”他喝道,手中的煤油灯微微颤抖。
没有回答。脚步声停了,那个人影停在门外,一动不动。
林默屏住呼吸,慢慢向门边挪动。就在他准备开门查看时,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了夜的寂静。
是祖父的声音。
林默顾不上门外那诡异的人影,抓起煤油灯就冲了出去。夜色浓重,槐安镇的街道空无一人,只有风声在屋檐间穿梭。
“爷爷!”他大喊着,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奔去。
在镇子西头的拐角处,他找到了祖父。林老瘸子瘫倒在地,右手紧紧捂着左臂,指缝间渗出暗红色的血液。但他的伤口处却没有血流淌在地上,反而像是被什么吸收了一般。
“别过来!”祖父嘶哑地喊道,他的眼睛瞪得极大,死死盯着前方的黑暗。
林默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巷子深处,一个苍白的身影缓缓移动。它形如人,却在月光下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半透明质感,脚步轻得没有一丝声响。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它的脸上没有任何五官,平整得像是一张白纸。
随着它的移动,空气中弥漫开一股奇异的味道——陈旧纸张与腐木混合的香气,甜腻中带着死亡的气息。
“纸魂客...”祖父喘息着,“快走,别让它跟上你!”
林默强压下心中的恐惧,扶起祖父,踉跄地向义庄退去。回头望去,那个无面的身影停在巷口,没有再追来,只是静静地“注视”着他们离开。
回到义庄,林默为祖父清洗伤口时倒吸一口冷气——那道伤口不深,但边缘却呈现出奇怪的瓷化现象,仿佛皮肉正在逐渐转变为陶瓷。
“是骨瓷妖,”祖父脸色苍白,“我和它交了手...没想到纸魂客也出现了...”
他艰难地坐起身,从床底拖出一个陈旧的木箱。箱子里不是金银,而是一叠发黄的纸页、几件古怪的法器,以及一本用绸布包裹的厚日记。
“时候到了,有些事该让你知道了。”祖父深吸一口气,“我们林家世代不仅是殡葬师,还负责处理那些...不该存在于世的东西。”
他翻开日记,纸页上密密麻麻记录着各种诡异生物的特征与应对方法。
“骨瓷妖,由陪葬瓷器吸收尸骨怨气所化,表面光滑如釉,内藏骨刺。触碰者会无意识雕琢自己的骨骼,直至碎裂成瓷片。”祖父指着其中一页的插图——一个看似精美的瓷娃娃,内部却布满了尖锐的骨刺。
“雾瘴伥,山林瘴气吞噬迷途者后形成的类人雾团,能模仿失踪者声音引诱活人深入毒雾,受害者肺叶将长满苔藓。”
“纸魂客,形如人,却是用百年古墓中的纸扎而成,面无五官,脚步轻若无声...这个你刚才见过了。”
祖父又翻过一页,这一页几乎全是空白,只在中央画着一个模糊的阴影。
“最危险的是影引子,无形无影的存在,只在镜子和水面中才能显现一丝轮廓。它能吞噬人的影子,将人拖入无尽的虚空中。若你在黎明前照镜便能看到它在你身后缓缓靠近,拉着你的影子,渐渐将你从现实中抹去。”
林默听得脊背发凉:“为什么我以前从不知道这些?”
“因为你父亲...”祖父眼中闪过痛苦,“十年前,他就是被影引子带走的。我一直在追查它的踪迹,没想到这次引出这么多东西。”
突然,义庄的门被轻轻敲响。
两人顿时噤声。林默屏息走到门边,低声问:“谁?”
门外传来一个小女孩的啜泣声:“救命...我在山里迷路了...能让我进去吗?”
林默正要开门,祖父猛地抓住他的手腕,摇了摇头。
“听听她的脚下。”祖父悄声道。
林默侧耳细听——那女孩的脚步声轻得几乎听不见,就像是...纸在摩擦地面。
“雾瘴伥会模仿人的声音,纸魂客脚步无声,”祖父压低声音,“门外的东西两者特征兼有,这不正常。这些怪物通常不会同时出现,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它们被更强大的东西吸引过来了。”祖父的脸色变得前所未有的凝重,“像是影引子。”
门外,小女孩的声音突然变了,变成了一种空洞的回响:“开门吧,我知道你们在里面。它快要来了,让我进去躲躲...”
林默从门缝中看去,只见门外根本没有什么小女孩,只有一团人形的雾气,内部隐约可见苔藓状的絮状物在蠕动。
“雾瘴伥!”他倒吸一口凉气,连连后退。
就在这时,义庄内的煤油灯突然全部熄灭,陷入一片漆黑。月光从纸窗渗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祖父突然抓紧胸口,脸上的表情扭曲起来:“它来了...影引子...”
林默顺着祖父惊恐的目光转头看去,只见义庄角落那面铜镜中,映出了他们的身影——以及在祖父身后,一个不属于任何人的模糊阴影。
那阴影正缓缓伸出手,拉动着祖父在镜中的影子,就像在拉扯一块黑色的绸布。
“不!”林默抓起一把桃木剑向镜中刺去——这是他从祖父箱子里拿来的,原本只是为了心安。
剑尖触及镜面的刹那,镜中的阴影突然扭曲,发出一阵无声的震动。整个义庄的温度骤然下降,空气中弥漫开一股如同陈旧墓穴的气息。
铜镜表面泛起涟漪,仿佛变成了水面。一只手——灰暗、半透明的手——突然从镜中伸出,抓住了桃木剑。剑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黑、腐朽,最终化为粉末。
林默惊骇地后退,扶起几近虚脱的祖父,跌跌撞撞地冲向义庄后门。
回头一瞥间,他看见铜镜中的阴影已经扩大,几乎充满了整个镜面。而那雾瘴伥,不知何时已经穿透门板,如同一团人形的瘴气,正在义庄内弥漫开来。
远处,透过摇曳的树影,他又看到了那个无面的纸魂客,静静地站在街角,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这一夜,槐安镇的噩梦才刚刚开始。
林默拖着祖父冲出义庄,闯入深夜的槐安街道。镇子死一般寂静,连狗吠声都听不见,仿佛整个镇子都被裹进了一层无形的隔音布中。
“去...去钟楼...”祖父气喘吁吁地说,他的左臂已经完全瓷化,苍白如骨瓷的表面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那里高处,可以看清全镇...也有我们需要的东西...”
林默点头,搀扶着祖父向镇中心方向的钟楼挪动。每走几步,他就忍不住回头望去,总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暗处注视着他们。
街道两旁的窗户都黑着,但有一瞬间,林默似乎看到一扇窗后有人影晃动。他停下脚步,眯眼仔细看去。
“怎么了?”祖父虚弱地问。
“那扇窗后有人,”林默低声道,“我看到影子动了。”
祖父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脸色骤然变得苍白:“不,那不是人...别看第二眼!”
但警告来得太迟了。在那一瞬间,林默清楚地看到,窗后的影子以一种非人的方式扭曲、拉长,然后——脱离了本体,如同一滩墨迹般在窗玻璃上蔓延开来。
“影引子的爪牙...”祖父喃喃道,“它能控制所有阴影...”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街道上的阴影开始活了过来。屋檐下的暗影如同潮水般涌动,逐渐凝聚成无数模糊的人形。它们没有面目,没有特征,只是纯粹的黑影,悄无声息地向两人围拢。
林默感到脊背发凉,他抓紧祖父,加快了脚步。钟楼已经不远了,但那座石质建筑此刻在月光下显得格外遥远。
突然,前方巷口传来一阵熟悉的呼唤:“默儿...是你吗?”
林默浑身一僵——那是他已故母亲的声音!
“别回应!”祖父厉声警告,“是雾瘴伥在模仿!”
但为时已晚,林默已经下意识地朝声音来源看了一眼。只见巷口中弥漫着一团人形雾气,内部不断变幻着形象——时而像他母亲,时而像其他陌生面孔,最后定格为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模样,正是之前在义庄门外出现过的那个。
“来呀...”雾瘴伥用小女孩的声音呼唤着,同时向两人飘来。它所经之处,地面和墙壁上都留下了一片湿漉漉的苔藓痕迹,在月光下闪着诡异的微光。
前有雾瘴伥,后有影妖,两人陷入了绝境。
“这边!”祖父突然发力,拉着林默撞进旁边一栋废弃的宅院。院子里杂草丛生,显然已久无人居。
林默匆忙闩上门,透过门缝向外看去。那些影子在门外徘徊,却没有立即跟进来的意思。雾瘴伥飘到院门前,也停了下来,只是不断地发出诱人的呼唤。
“它们为什么不进来?”林默疑惑地问。
祖父没有回答,他正盯着院子中央的一口古井,脸色异常凝重。
林默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井口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白色物质,在月光下泛着瓷质的光泽。走近细看,他倒吸一口凉气——那根本不是普通的覆盖物,而是由无数碎瓷片组成的屏障,瓷片形状怪异,看起来像是...破碎的人骨。
“这也是骨瓷妖的杰作,”祖父低声道,“这口井里肯定有什么东西。”
突然,井口的瓷片开始震动,发出细微的咔嗒声。一片瓷片滑落,露出井口一小部分黑洞洞的空间。从井深处,传来一阵微弱而持续的刮擦声,像是有人用指甲在反复刮擦瓷器表面。
林默感到一阵莫名的冲动,他想靠近那口井,想伸手触摸那些光洁的瓷片...
“醒醒!”祖父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骨瓷妖在诱惑你!一旦触碰,你就会开始雕琢自己的骨头,直到变成一堆瓷片!”
林默猛地清醒,冷汗直流。那种诱惑力强大而诡异,几乎无法抗拒。
就在这时,院门开始剧烈震动起来。外面的影子似乎集结了更多力量,正在试图突破进来。雾瘴伥的声音也越来越近,仿佛已经穿透门板。
“没时间了,必须去钟楼。”祖父果断地说,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里面是一些暗红色的粉末——朱砂混着黑狗血,晾干后研磨而成。
他将粉末撒在门前,形成一道简单的屏障。外面的影子触碰到粉末,立刻如触电般缩回。
“这撑不了多久,快走!”
祖父带着林默来到后院墙边,那里有一个不易察觉的狗洞。两人艰难地爬出去,来到了另一条小巷。
钟楼已经近在咫尺。
五分钟后,他们终于抵达钟楼底部。祖父用随身携带的钥匙打开沉重的木门,两人迅速闪身进去,随即闩上门闩。
林默点起墙上的油灯,昏暗的光线照亮了螺旋上升的石阶。钟楼内部空旷而寒冷,每一脚步都引起回声,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与他们同步移动。
“上面有我们需要的工具,”祖父开始攀爬楼梯,“还有关于影引子的记载...”
爬到一半,林默突然停下脚步。在油灯的光线下,他注意到墙壁上有些奇怪的痕迹——不是普通的污渍,而是一种深色的苔藓状物质,形成了一种诡异的图案,像是某种古老的符号。
“爷爷,看这个,”他叫住前面的祖父,“这像是...”
“雾瘴伥留下的标记,”祖父面色凝重,“它已经来过这里了。”
这句话让两人同时沉默下来。如果雾瘴伥已经侵入钟楼,那么这里还安全吗?
继续向上攀登,林默越来越感到一种莫名的不安。他总觉得除了他们的脚步声外,还有另一种极其轻微的声响,像是纸张在摩擦石阶。
到达钟楼顶部的房间后,祖父立即开始翻找一个大木箱。林默则走到窗边,向下俯瞰整个槐安镇。
镇子依然被诡异的寂静笼罩,但从这个高度,林默能看到一些在地面上无法察觉的现象——街道上的阴影正在以不正常的方式流动,如同黑色的潮水般向着钟楼方向汇集。远处,几团人形雾气正在街道间飘荡,无疑是更多的雾瘴伥。
最令人不安的是,在镇子东头的墓地方向,似乎有几个苍白的身影在移动——纸魂客。它们行走时毫无声息,在月光下如同移动的纸剪画。
“它们都在向钟楼聚集,”林默忧心忡忡地说,“就像是被什么吸引过来了。”
祖父没有回答,他正专注地阅读一本泛黄的笔记,脸色越来越苍白。
“我知道了...”他终于开口,声音颤抖,“我知道为什么这些怪物会同时出现了。”
林默走到他身边:“为什么?”
“影引子不仅仅是吞噬影子那么简单,”祖父指着笔记上的一段文字,“它在寻找一个‘锚点’,一个能让它完全进入我们这个世界的通道。这个过程会释放大量异常能量,吸引其他超自然实体。”
他继续解释道:“而这些实体之间存在着一种诡异的共生关系——雾瘴伥为影引子制造迷雾和幻觉;骨瓷妖为它准备物理形态的载体;纸魂客则负责清除障碍,如同哨兵。”
林默感到一阵寒意:“那么影引子本身呢?它到底是什么?”
祖父深吸一口气:“根据你父亲的研究,影引子可能是一种来自虚无维度的存在,它没有固定形态,只能通过镜像和阴影显现。但它渴望成为‘真实’,渴望拥有形态和实体...这正是它最危险的地方。”
突然,楼下传来一声清晰的撞击声——像是有什么重物在撞击钟楼的大门。
两人对视一眼,心知外面的东西已经聚集到一定程度,开始试图强行进入了。
“看这里,”祖父指着笔记最后一页的图案,“这是一个防护法阵,可以暂时阻止影引子的侵入。但需要一些特殊材料...”
他的话戛然而止,目光凝固在房间的角落。
林默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那个角落的阴影正在不正常地蠕动、扩大,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从中孕育。
更可怕的是,在阴影前方的地面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串湿漉漉的脚印——每个脚印内部都长满了细微的苔藓,正散发着淡淡的雾气。
雾瘴伥已经进来了。
阴影在角落不断扩张,苔藓覆盖的脚印缓缓向两人方向移动。林默能听到一种细微的、如同纸张摩擦的声响从四面八方传来。
“退后!”祖父喝道,同时从木箱中抓出一把古旧的铜钱剑和一包朱砂粉。
他将朱砂粉撒向那团蠕动的阴影,粉末触及黑暗的瞬间,竟然发出了一阵如同热铁遇冷水的嘶嘶声。阴影短暂地后退,但随即又以更快的速度反扑回来。
“没用的,”一个空洞的声音突然在房间内回响,“你们已经被包围了。”
林默猛地转头,发现钟楼楼梯口不知何时站着一个苍白的身影——纸魂客。它没有五官的面孔正“注视”着他们,轻若无物的身体随着气流微微晃动,散发出那股熟悉的腐朽纸香。
更糟糕的是,从楼梯下方传来了持续不断的撞击声,钟楼的大门显然已经支撑不了多久。
“爷爷,怎么办?”林默紧握手中的煤油灯,将它当作临时武器。
祖父没有回答,他的目光锁定在房间中央的一面大镜子上。那是钟楼用来观察全镇的镜面装置的一部分,此刻镜中映出房间的景象,包括那个角落不断扩张的阴影。
但在镜中,那团阴影更加清晰可见——它不再是无定形的黑暗,而是逐渐凝聚成一个模糊的人形,正伸出如同手臂般的延伸物,试图触碰现实世界。
“看镜子!”祖父喊道,“影引子正在通过阴影试图进入!”
林默看向镜中,顿时毛骨悚然。在那团人形阴影后方,他隐约看到了更多的东西——无数扭曲的面孔在阴影中浮沉,仿佛被困在虚无中的灵魂。其中一张面孔格外熟悉...
“父亲?”林默失声叫道。那张脸正是他记忆中父亲的模样,但此刻却扭曲而痛苦,双眼空洞无神。
祖父显然也看到了,他脸色煞白,手中的铜钱剑微微颤抖:“十年了...原来他一直被困在影界...”
突然,镜中的阴影猛地扩张,一只灰暗的手完全突破了镜面,伸入了现实世界!那只手没有实体,如同由纯粹的黑暗构成,所经之处光线都为之扭曲。
与此同时,纸魂客开始向前移动,速度极快,直扑祖父而来!角落中的雾瘴伥也突然扩散,变成一团迷雾笼罩半个房间。
情势危急万分!
林默几乎本能地举起煤油灯,向那只影手砸去。玻璃破碎,煤油溅出,遇到火焰瞬间爆燃成一团火球。
影手遇到火焰,立刻缩回镜中,发出一声无声的尖啸——林默能感觉到而非听到那种震动,仿佛直接作用于灵魂。
纸魂客则畏惧地后退,纸质的身躯显然害怕火焰。但雾瘴伥却不受影响,反而更加扩散,苔藓在地板上快速生长,几乎蔓延到林默脚边。
“用这个!”祖父扔过来一个古朴的铜铃,“摇响它,这些东西讨厌声音震动!”
林默接过铜铃,用力摇动。清脆的铃声在钟楼内回响,确实让雾瘴伥的移动变得迟缓,纸魂客也明显表现出不适。
趁此机会,祖父从木箱中取出几件物品:一捆红线、几面小铜镜、还有一些画着符咒的黄纸。
“帮我布阵!”他喊道,开始按照笔记上的图案在地板上布置起来。
林默一边摇铃,一边协助祖父布置法阵。外面的撞击声越来越猛烈,楼梯下方已经可以看到影子的蠕动——显然楼下的门已经失守。
“完成了!”祖父最后将一面铜镜放置在法阵中央,后退一步,开始念诵咒文。
随着他的诵读,法阵开始发出微弱的光芒。红线上的小铜镜折射出奇异的光线,在房间内形成一道网状屏障。雾瘴伥和阴影碰到光线,立刻如触电般后退。
就连镜中的影引子也明显受到了阻碍,它试图突破镜面的动作变得困难起来。
“这能坚持多久?”林默喘着气问。
“不会太久,”祖父面色凝重,“这个法阵只能暂时阻隔它们,不能真正驱逐影引子。”
果然,尽管法阵起到了作用,但外面的撞击声仍在继续,阴影在光线外不断聚集,越积越多。纸魂客静静地站在光线边缘,无面的脸庞似乎正在“观察”和学习。
最可怕的是,林默注意到祖父瓷化的左臂正在向上蔓延,已经越过肩膀,向胸口扩展。祖父的脸色越来越差,呼吸变得困难。
“爷爷,你的手臂...”
祖父低头看了一眼,苦笑道:“骨瓷妖的诅咒...一旦开始就无法停止。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摧毁它的源头。”祖父指着东北方向,“骨瓷妖的本体一定藏在镇外山上的古墓群里。那是清朝以前的墓葬,很多陪葬品都有百年以上的历史。”
林默坚定地说:“那我去摧毁它!”
祖父摇头:“太危险了。而且你需要先找到它的确切位置...”
他的话被一阵突然的巨响打断。钟楼的一面墙壁突然开裂,无数瓷片从裂缝中涌出,如同活物般向室内蔓延——骨瓷妖也加入了进攻!
瓷片所经之处,一切都被覆盖、同化。地板、墙壁甚至空气都开始呈现出瓷质的光泽。
法阵的光芒在多重攻击下开始不稳定地闪烁。铜镜一个接一个地出现裂纹,红线也开始断裂。
“没时间了,”祖父艰难地说,“听好,你必须去找秦婆婆,她住在镇南的老槐树下。她知道如何找到骨瓷妖的本体。她曾经...和你父亲一起研究过这些东西。”
“那你呢?”
“我留在这里维持法阵,”祖父坚定地说,“或许能多争取一些时间。”
林默刚要反对,祖父突然从脖子上取下一枚护身符,戴在林默颈上。
“这是你父亲留下的,能保护你不被影引子直接吞噬影子。”祖父深吸一口气,“现在走!从窗户爬下去,我准备了绳子。”
林默眼中含泪,知道这是唯一的办法。他最后看了一眼镜中的父亲的面容,毅然转身走向窗口。
就在他爬出窗口,沿绳下降时,他听到祖父最后的嘱咐:
“记住,黎明前一定要找到安全的地方!影引子在黎明时刻最活跃!”
下到地面,林默最后回望钟楼窗口,看到祖父的身影依然挺立,被法阵的光芒环绕。而在他周围,无数阴影、瓷片和迷雾正在疯狂进攻。
转身融入黑暗的街道,林默向镇南方向奔去。他颈上的护身符随着跑动轻轻敲击胸口,发出细微的声响。
而在不远处的阴影中,几个无面的白色身影悄然转身,无声地跟上了他的脚步。
空气中的腐朽纸香,越发浓重了。
林默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奔跑,每一声自己的脚步声都似乎在提醒着他——你并不孤单,有什么东西在跟着你。
他不敢回头,但能感觉到那些无声的存在。有时是街角一闪而过的苍白身影,有时是窗外突然出现的无面轮廓,更多时候是那种弥漫在空气中的、若有若无的腐朽纸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