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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祂在蜡泪中凝视你(中)(2 / 2)

讹兽的欺骗,白骨舟的凝视,蜡像馆的诅咒……它们像一张不断收拢的网。我必须做点什么,在彻底变成蜡像或者被拖入某种可怕的祭祀之前,找到一丝破局的缝隙。

那个老妪!她提到过祭祀!她一定知道更多!

虽然极度恐惧那栋有飞头女人的吊脚楼,但眼下,那里似乎是唯一可能获取信息的地方。至少,那老妪看起来……还能沟通?

强烈的求生欲压过了恐惧。我深吸几口带着鱼腥味的冰冷空气,努力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腿脚,蜡化的麻木感似乎暂时被压制了,但那种材质改变的诡异触感依旧清晰。

我小心翼翼地扒开草席,探出头去。巷弄空无一人,只有雨水滴答。两岸的吊脚楼黑黢黢的,那些红灯笼不知何时熄灭了大半,剩下的几盏在风中摇曳,投下变幻不定、如同鬼爪的光影。

我必须回去。

贴着墙根,借助每一个阴影,我像个幽灵一样在迷宫中穿梭。听觉和视觉绷紧到了极致,任何一丝风吹草动都让我几乎惊跳起来。好在,直到那栋熟悉的、散发着陈腐气息的吊脚楼出现在眼前,再没遇到什么异常。

木门虚掩着,仿佛从未关上。

我屏住呼吸,轻轻推开。堂屋内一片漆黑,只有角落里那点熟悉的、微弱的炭火余烬,映照出老妪佝偻着坐在竹椅上的轮廓。她似乎睡着了,头一点一点,发出极轻微的鼾声。

对面,那扇通往飞头女人房间的门紧闭着。

我蹑手蹑脚地挪进去,冰凉的地板刺激着脚心。我不敢惊动任何人,只想从老妪这里得到一点线索。

“婆婆……”我压低了声音,嘶哑地呼唤。

老妪的鼾声停了。她极其缓慢地抬起头,耷拉的眼皮掀开一条缝,浑浊的眼珠在黑暗中转向我,没有任何意外,仿佛早就料到我会回来。

“路……找不到……”我艰难地开口,感觉每一个字都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说了哩……山神怒了……要等祭祀……”她的声音依旧漏风般嘶哑。

“祭祀……到底是什么?在哪里举行?我……我能去看吗?”我试探着,心脏狂跳。

老妪的嘴角似乎极其缓慢地向上扯了一下,形成一个极其诡异的、似笑非笑的弧度。

“外乡人……也想沾沾山神的福气?”她浑浊的眼睛盯着我,那目光似乎能穿透皮肉,看到我体内正在发生的蜡化,“祭祀啊……就在河下游……红滩那边……快了,明晚子时……”

明晚子时!

我的心猛地一沉。那不就是第三个黎明之前?时间如此巧合?

“红滩……怎么去?祭祀……需要做什么?”

“顺着水走……就能到……”老妪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飘忽,“做什么?献给山神……山神收了祭品,路就通了……就能走了……”

祭品?!

我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祭品……是什么?”

老妪却不再回答,她的头重新一点一点,眼睛闭上,鼾声又响了起来,仿佛刚才的对话只是我的幻觉。

献给山神?祭品?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吗?那些夜半登船沉默无声的镇民……他们是去参加祭祀?还是……他们本身就是祭品?

而我这个外乡人,是不是也是早已被选定的“祭品”之一?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我。我必须知道更多!红滩!必须去红滩看看!至少,要知道那里到底是什么情况!

我不敢再停留,转身像逃一样离开了这栋令人窒息的小楼。

雨不知何时停了,雾气却更浓,几乎伸手不见五指。我凭借着模糊的记忆和对水流声的辨别,朝着下游方向摸索前行。

手腕上被讹兽咬过的地方,那两点细微的白痕,忽然传来一阵针扎似的刺痛,很轻微,却让人心神不宁。

脚下的路越来越难走,河岸变得崎岖陡峭,布满了湿滑的苔藓和乱石。四周寂静得可怕,连虫鸣都没有,只有河水流动的汩汩声,那声音似乎也变得更加粘稠、沉重。

走了不知多久,前方浓雾中,隐约出现了一片不同于墨黑河水的暗红色调。

是那里!红滩!

我心脏揪紧,更加小心地靠了过去。

空气中开始弥漫起一股极其古怪的味道。像是铁锈,又混合着某种浓郁的、甜腻的腥气,几乎和蜡像馆里的甜香一样令人作呕。

河滩到了。并非讹兽所说的浅滩石堤,而是一片广阔的、由暗红色砂石构成的滩涂,仿佛被鲜血浸染了千万年。河水在这里变得异常平缓,几乎是静止的,颜色却比上游更加深邃黝黑。

而就在这片红滩的中央,雾气略微稀薄的地方,我看到了令人头皮发麻的景象——

无数残破的、大小不一的白骨,半埋在红色的砂石中,有些明显是兽类,但有些……那骨骼的形状,分明属于人类!它们杂乱无章地堆积着,像是被随意丢弃的垃圾,又像是某种邪异的图腾。

滩涂靠近水边的地方,矗立着几根粗糙的、被岁月风雨侵蚀得斑驳不堪的石柱。石柱上刻满了无法辨认的、扭曲的古老符文,沾满了暗红色的污渍。

这里根本不是什么浅滩渡口!这是一处古老的祭祀场所!一处用人畜白骨作为装饰的邪祭之地!

所以,老妪说的祭祀,是真的!祭品……也是真的!

那艘乌篷船,载着那些沉默的镇民,最终会来到这里?他们……

我不敢再想下去,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的、窸窸窣窣的声音,从红滩另一侧的雾气中传来。

我猛地趴下,将自己隐藏在几块较大的红色岩石后面,屏息凝神。

雾气涌动,几个黑影蹒跚地走了出来。

是虫落的镇民!大约四五个人,有男有女,穿着同样的古老服饰,脸色在红滩诡异的光线下显得更加苍白麻木。他们抬着什么东西——那是一个用黑色藤蔓和破烂布料包裹着的、长条形的、似乎很沉重的东西。

他们沉默地走到那几根石柱中间,将那长条形的东西放下,动作僵硬却熟练。

然后,他们开始围绕着那东西,跳起一种动作极其古怪、扭曲的舞蹈。手臂不自然地挥舞,身体以违反常理的角度弯曲,脚步蹒跚而沉重,没有音乐,只有他们喉咙里发出的、极其低沉的、断断续续的哼唧声。

那不像舞蹈,更像是一种痉挛,一种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木偶剧。

我被眼前这原始、野蛮、邪异的一幕惊呆了,浑身冰冷。

舞蹈持续了大约一刻钟,那几个镇民突然同时停下,动作定格在一个极其扭曲的姿势上。

然后,他们朝着那墨黑色的河水,齐刷刷地跪了下去,额头深深抵在冰冷潮湿的红砂石上,一动不动。

整个红滩只剩下河水汩汩的流动声。

时间一点点过去,那几个镇民就像变成了石头,没有丝毫动静。

我趴在岩石后,腿脚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和蜡化的影响,已经麻木刺痛,但我丝毫不敢动弹。

突然——

跪在最前面的一个镇民,身体毫无征兆地剧烈抽搐起来!

他猛地抬起头,脸上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和恐惧,嘴巴张大到极限,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的眼睛、鼻子、耳朵里,开始冒出无数细小的、黑色的虫子!它们像涌动的潮水,瞬间覆盖了他的脸庞,钻进他的头发,从他的衣领口蜂拥而出!

他疯狂地抓挠着自己的脸和喉咙,身体扭曲成不可思议的角度,最终重重地摔倒在红砂石上,仍在剧烈地抽搐,越来越多的黑虫从他体内涌出,覆盖了他,形成一个不断蠕动的黑色虫堆!

而旁边的其他几个镇民,依旧保持着跪拜的姿势,纹丝不动,仿佛对同伴的惨状毫无察觉!

我被这突如其来、极端恐怖的景象吓得魂飞魄散,死死咬住自己的手背,才没有尖叫出声。

虫落!虫落!这个名字原来是这个意思!?那黑色的虫子……就是“虫落”的“虫”?

那堆蠕动的黑虫渐渐平息下来,散开,重新钻回红砂石下,消失不见。而原地,只剩下了一具干干净净的、白森森的骨架,和滩涂上其他的白骨,再无二致。

祭品……这就是祭品?!失败的祭品?!

剩下的几个镇民这时才缓缓抬起头,脸上依旧麻木,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他们站起身,看也没看那具新鲜的白骨,沉默地抬起那个黑色的长条形包裹,一步步走入那墨黑色的、静止的河水之中。

河水很快淹没了他们的膝盖,腰部,胸膛……最后,连头顶也消失了。

河面泛起几个细微的气泡,然后恢复死寂。

他们……把自己献祭了?!

我浑身发抖,牙齿不受控制地磕碰在一起。

这就是虫落的祭祀?用活人?失败者被体内的怪虫吞噬,成功者……走入冥河?

那山神……到底是什么东西?!

就在我心神剧震,几乎要崩溃的时候,一只冰冷滑腻的手,突然从后面,轻轻搭在了我的肩膀上。

“看到啦?”一个极其悦耳,却带着恶毒笑意的声音,贴着我耳边响起。

是讹兽!

我猛地一颤,几乎跳起来,心脏快要从嗓子眼里蹦出。

它什么时候来的?!它看到了多少?!

我僵硬地转过头。那只漂亮的兔子生物就蹲在我身后的红石上,红宝石般的眼睛里闪烁着兴奋而残忍的光芒,它伸出粉嫩的舌头,舔了舔鼻尖,仿佛刚品尝完一场绝佳的好戏。

“山神的口味可是很挑剔的,”它歪着头,声音轻快,“不合格的祭品,就会被虫落吃掉哦……合格的嘛,就能去伺候山神啦……怎么样,是不是很有趣?”

它的语气,就像在讨论一道菜的味道。

恐惧和极致的愤怒在我胸腔里爆炸。“你骗我!这里根本没有路!”

“路?”讹兽眨眨眼,一脸无辜,“有啊,怎么没有?那河底下不就是吗?只不过,是通往山神肚子的路嘛……嘻嘻……”

它笑得前仰后合,仿佛这是世上最好笑的笑话。

我猛地想起它之前的话——“你猜,摆渡人模糊的脸,是否与你一样?”

一个更加冰寒的念头窜入脑海。

难道……难道那些“合格”的、走入河水的祭品……并不是去伺候山神……而是变成了……变成了那白骨舟上的舟人?!那模糊的面容下,是无数张被吞噬的、扭曲的脸孔?包括……未来的我?!

“所以,”讹兽止住笑,红眼睛紧紧盯着我,带着一丝戏谑的怜悯,“你打算怎么办?等着变蜡像?还是……试试去当祭品?看看山神喜不喜欢你这半蜡半人的口味?”

它伸出小爪子,指了指我依旧麻木刺痛的小腿。

我低头看去,心脏再次停跳——就这么一会儿功夫,那蜡化的痕迹,竟然又向上蔓延了寸许!皮肤彻底失去了纹理和温度,变得光滑、僵硬、泛着不祥的黄白色泽!

第三个黎明前……时间流逝的速度,远比我想象的更快!

“不过嘛……”讹兽突然拖长了声音,语调变得诡秘起来,“看你这么可怜,我再帮你一次好了。”

它从红石上跳下来,凑近我,那股甜腻腐败的气息再次笼罩了我。

“告诉你一个真正的秘密哦……能解开蜡咒的东西……就在这红滩上。”它的小爪子指向那几根刻满符文的石柱,“看到最中间那根石柱顶上没有?放着一样东西……是以前某个不小心路过这里、又想多管闲事的家伙留下的……据说啊,能克制一切邪蠹哦……”

它的红眼睛闪烁着狡黠莫测的光。

“能不能拿到……就看你自己啦!这次,我可真的没骗你哦!”

说完,它不等我反应,发出一串轻快的笑声,身影一晃,如同融化在雾气里一般,消失不见。

又一次“帮助”?

我死死盯着那根最高的石柱。柱顶似乎确实放着一个不大的、长方形的深色物件,在雾气中看不太真切。

那是唯一的希望吗?还是另一个更加恶毒的陷阱?

腿上的蜡化灼痛阵阵传来。

我没有选择了。

红滩上暂时恢复了死寂,只有那具新鲜的白骨,空洞的眼窝望着雾蒙蒙的天空。

我咬紧牙关,从岩石后匍匐而出,朝着那几根邪异的石柱,爬了过去。

每靠近一步,那股铁锈和甜腥混杂的味道就更浓一分,几乎令人晕眩。脚下的红砂石异常湿冷,仿佛浸透了无数岁月的鲜血。

终于,我爬到了石柱林中间。

近距离看,这些石柱更加狰狞,上面刻满的符文扭曲盘绕,像是无数挣扎的虫蛇。石柱表面布满了干涸的暗色污渍,散发出浓烈的腥气。

我深吸一口气,忍住恐惧和恶心,尝试着攀爬那根最高的石柱。石柱表面湿滑,布满苔藓,很难着力。我用手抠着那些深刻的符文凹槽,一点点艰难向上。

腿上的麻木感严重影响了我的动作。

好几次差点滑落下去。

终于,我颤抖的手,触碰到了柱顶。

那上面放着的,果然是一个东西。

一个深紫色的、巴掌大小的、用某种不知名木材雕刻而成的……盒子。盒子表面光滑,没有任何纹饰,却散发着一股极其淡雅的、与周围邪恶环境格格不入的檀香气味。

这就是讹兽说的能克制邪蠹的东西?

我小心翼翼地拿起盒子。很轻。

试图打开它,却发现盒子严丝合缝,根本没有开启的机关,像是一整块实心的木料雕刻而成。

怎么回事?

就在我拿着盒子,茫然无措的时候——

“嗒。”

一声极其轻微的、液体滴落的声音,在我正下方响起。

我全身的血液瞬间凉了。

极其缓慢地、僵硬地低下头。

石柱下方,不知何时,静静地站着一个“人”。

它抬着头,那张光滑的、蜡黄的、毫无生气的脸,正对着我。空洞的眼窝里,两点暗红色的光芒死死锁定在我手中的盒子上。

是那个官服蜡像!它竟然离开了蜡像馆,追踪到了这里!

而它那空洞的眼窝里,此刻,正缓缓地、不断地溢出浓稠滚烫的蜡泪!

“嗒。”

又一滴蜡泪,滴落在红砂石上,迅速凝固。

它找到我了!

而几乎就在同时,我手中的那个深紫色木盒,突然毫无征兆地、微微发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