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注,狠狠砸在挖掘坑的防雨棚上,发出连绵不断的闷响,像是无数冰冷的指节在疯狂叩击着大地。坑底,那具巨大的青铜棺椁沉默地躺在泥泞里,雨水沿着棺椁表面繁复狰狞的兽面纹流淌,冲淡了淤泥,却洗不去那股弥漫在湿冷空气里的、若有似无的甜腥气——那是深埋的泥土和某种更古老、更令人不安的气息混杂的味道。
我叫姬无夜,名字里带着点古意,血脉里藏着更古老的秘密,一个我以为早已被时代车轮碾碎、只存在于族谱泛黄纸页间的秘密:商周巫族,姬姓血脉。直到三天前,一份加急的、盖着最高级别考古研究所红印的调令,带着这张遗迹发掘现场的照片,摆在我那个堆满古籍的案头。照片上,棺椁一角露出的一个模糊刻痕,像一道烧红的烙铁,瞬间烫穿了我刻意维持的平静学者外壳——那是属于我族失落圣物的印记,祖巫图腾玉佩。
此刻,我就站在这泥泞的坑底,雨水顺着雨衣帽檐滴落,模糊的视线死死钉在棺椁上。心脏在胸腔里擂鼓,每一次搏动都沉重得牵扯着四肢百骸,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悸动与冰冷恐惧交织翻涌。周围的考古队员穿着同样臃肿的雨衣,像一群沉默忙碌的工蚁,在探照灯惨白的光柱下操作着吊装机械。金属部件摩擦发出尖锐的呻吟,混合着雨声,在空旷的坑底回荡,令人心烦意乱。
“姬教授,准备开棺了!”现场负责人老陈的声音穿透雨幕,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兴奋和紧张。他脸上溅满了泥点,眼睛却亮得惊人。
我喉头发紧,只是僵硬地点了点头,手指在雨衣口袋里蜷缩着,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青铜棺盖在液压臂的牵引下,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缓缓向上抬起。一股更加浓烈的、混合着泥土腐朽和铁锈腥甜的气味猛地喷涌而出,瞬间盖过了雨水的清新。几个靠近的队员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
棺盖移开的缝隙越来越大,惨白的探照灯光迫不及待地刺入那尘封了三千年的黑暗。
“天啊!”有人失声惊呼。
棺内并非预想中的枯骨或陪葬品,而是一片暗红发黑的、粘稠的泥沼,像是凝固了千年的血浆。在这片令人作呕的泥沼中央,一块玉佩静静躺着。
我的瞳孔骤然收缩。就是它!
玉佩不过巴掌大小,通体是某种温润却暗沉的血玉,边缘仿佛被时间侵蚀出细微的缺口。玉佩中央,一个古老到无法辨认具体形态的图腾深深镌刻——那绝非寻常的兽类或神明,线条扭曲盘结,透着一股蛮荒原始的暴戾气息,仅仅是视线触及,脑海中便仿佛有无数非人的嘶吼咆哮轰然炸开。
最诡异的是,玉佩本身,正散发出一种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暗红色光晕。那光晕如同活物的心脏,极其缓慢地、一下、又一下地搏动着。每一次搏动,都像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我的心脏上,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和灵魂深处的战栗。血脉在呼应,在哀鸣,也在……渴求。
“祖巫图腾……”我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在雨声中低喃,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恐惧。
“快!小心取出来!”老陈的声音激动得变了调,指挥着操作员将特制的机械臂探入棺内。
冰冷的金属钳小心翼翼避开粘稠的血泥,精准地夹住了那块不祥的血玉。就在钳口合拢,玉佩离开那暗红泥沼的瞬间——
异变陡生!
玉佩上那搏动的红光猛地炽烈了百倍!仿佛一颗微型的心脏在金属钳中疯狂泵动!刺目的血芒如同实质的利剑,瞬间刺穿了雨幕,将整个挖掘坑映照得一片猩红。所有被这血光扫过的人,动作都僵住了。
紧接着,一声不似人声的、充满了无尽痛苦和暴虐的嘶吼,从一个离棺椁最近的年轻队员喉咙里迸发出来!他猛地抬起头,双目赤红如血,脸上所有的肌肉都扭曲成狰狞的图案。他不再看那玉佩,布满血丝的眼球死死盯住了站在他旁边、正拿着记录板的中年研究员。
“你……偷了我的东西!”嘶吼声沙哑破碎,却带着穿透骨髓的怨毒。
“小李?你疯了吗?!”中年研究员惊骇后退。
回答他的,是那把原本用来清理泥土的小型地质锤!被称作“小李”的队员,以一种超越人体极限的速度和力量,抡圆了胳膊,地质锤带着沉闷的风声,狠狠砸向中年研究员的头颅!
“砰!”
骨骼碎裂的声音在暴雨中显得异常清晰、短促。血浆混合着脑浆,在白炽灯下泼洒开一片触目惊心的红白。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随即,如同点燃了地狱的引线!整个坑底瞬间沸腾!所有被红光照射过的人,无论之前是温和的学者还是稳重的技工,此刻全都化作了择人而噬的凶兽!他们眼中燃烧着同一种疯狂的血红,喉咙里滚动着意义不明的咆哮和诅咒,抓起手边一切可以充当武器的东西——铁锹、撬棍、甚至折断的伞骨——扑向离自己最近的人!
“杀了你!是我的!”
“诅咒!诅咒你们所有人!”
“死!死啊!”
惨叫声、钝器击打肉体的闷响、骨骼碎裂的脆响、野兽般的嘶吼……瞬间盖过了震耳的雨声,在猩红的探照灯光下交织成一曲血腥残酷的死亡交响乐。泥泞的地面被迅速染成更深的暗红色,粘稠得几乎无法下脚。
我僵在原地,冰冷的雨水顺着脖子流进衣领,却远不如心底那股寒意刺骨。胃里翻江倒海,眼前血光弥漫,那些扭曲疯狂的面孔,那些喷洒的温热液体,像一把把烧红的刀子捅进我的脑子。
巫咒反噬!
玉佩被动触发了!它吸收了开棺瞬间弥漫的惊惧、贪婪、乃至对未知的深深恶意,将这些负面情绪如同燃料般点燃,化作最恶毒的诅咒,引爆了所有被红光波及者内心最阴暗的角落!他们被自己或他人的恶意所吞噬,疯狂地相互屠戮!
我强忍着呕吐的冲动,身体却因血脉的剧烈共鸣而无法动弹。那玉佩在机械钳中疯狂搏动,红光如同活物,每一次跳动都像在吸食着坑底弥漫的浓烈死亡气息,变得更加妖异、强大。它贪婪地吞噬着生者的恐惧与死者的怨恨,那暗红的光泽仿佛要滴出血来。
就在这人间地狱的中心,我脚下浸满血水的泥地,突然毫无征兆地开始剧烈翻涌、隆起!仿佛有什么巨大的东西在地底疯狂挣扎,要破土而出!
“噗嗤!”
一只枯槁、腐烂、只剩下森森白骨的手爪,猛地刺破了泥浆!紧接着是第二只、第三只……破烂的土黄色军服碎片粘在朽烂的皮肉和骨架上,沾满了腥臭的泥浆。空洞的眼窝里没有眼球,只有两点幽绿如鬼火的光芒在跳跃燃烧。它们的下颌骨无声地开合着,发出无声的咆哮,散发出浓烈的硝烟、血腥和泥土腐烂混合的恶臭。
日军亡魂!被这玉佩溢散的磅礴巫力,被这坑底浓烈到极致的死亡怨气所唤醒!它们的目标无比明确——那只在机械臂末端疯狂搏动、散发着诱人红光的祖巫玉佩!
一只离得最近的骷髅兵,腐烂的手骨闪电般抓向那悬在空中的玉佩!动作迅捷得不像亡灵,带着一种积郁了数十年的疯狂执念!
“不!”我失声嘶吼。
玉佩绝不能落入这些邪祟之手!那不仅是姬家的圣物,更是封印着难以想象力量与灾厄的钥匙!一旦被它们夺走,后果不堪设想!
恐惧、责任、还有那血脉深处被玉佩疯狂牵引、几乎要破体而出的狂暴力量,瞬间冲垮了我所有的理智堤坝。求生的本能和守护的意志在绝境中轰然炸开!
“呃啊啊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咆哮从我喉咙深处迸发,撕裂了雨幕和血腥的喧嚣。那不是我的声音,低沉、恢弘、充满了远古的蛮荒与威严!一股无法形容的、仿佛来自洪荒时代的恐怖力量,被玉佩的牵引彻底引爆,从我四肢百骸、从骨髓最深处,狂暴地奔涌而出!
视野瞬间被一片浓稠如血的红光淹没。剧痛!全身每一寸骨骼、肌肉、血管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撕裂、重组!皮肤下仿佛有无数条滚烫的岩浆在奔流,身体在无法控制的膨胀、拔高!
红光稍敛,一个巨大的、顶天立地的虚影,取代了我的位置,笼罩了整个血腥的挖掘坑!
它高达十数米,轮廓模糊,却散发着令人灵魂冻结的威压。那虚影的形态隐约带着人形,却又充满了非人的特征——扭曲盘结的犄角刺向黑暗的雨夜,虬结的肌肉如同山岩堆垒,覆盖着粗糙如铠的角质,一条粗壮如巨蟒的尾巴在身后狂暴地甩动,每一次砸落地面,都引发沉闷的巨响和泥浆的喷泉。虚影的面部一片混沌的血色漩涡,只有一双巨大的、燃烧着纯粹暴戾与毁灭意志的猩红眼眸,如同地狱的入口,冰冷地俯瞰着下方蝼蚁般的混乱。
祖巫之影!降临!
那只抓向玉佩的枯骨手爪,在巨大虚影形成的瞬间,距离玉佩已不足半尺!虚影那猩红的巨眼微微一转,锁定了那渺小的、散发着污秽气息的亡灵。
“吼——!”
一声撼动天地的咆哮,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在所有人的灵魂深处炸响!那是来自远古蛮荒的愤怒!虚影只是简单地抬起一只由纯粹红光构成的、巨大如山岳的脚掌,带着碾碎星辰般的沉重与漠然,朝着那只骷髅兵,朝着它身下那片翻涌着亡灵的泥地,狠狠踩踏而下!
没有技巧,没有花哨,只有纯粹到极致的、碾压性的力量!
“轰隆——!!!”
大地如同脆弱的蛋壳般剧烈呻吟、崩裂!以落足点为中心,蛛网般的巨大裂痕瞬间蔓延开数十米,深不见底!狂暴的冲击波裹挟着泥浆、碎石、残肢断臂,如同海啸般向四周席卷!
那只骷髅兵连同它周围十几只刚刚爬出地面的亡魂,连一丝挣扎都未能发出,就在这毁灭性的一脚下,被碾成了最细微的、散发着恶臭的黑色粉末!彻底湮灭!
巨大的虚影缓缓收回脚掌,在泥泞的地面上留下一个深达数米的恐怖脚印,里面残留着丝丝缕缕尚未散尽的毁灭性能量,发出滋滋的灼烧声。虚影微微转动那由纯粹暴戾红光构成的巨大头颅,猩红的目光扫过整个混乱的挖掘坑。
疯狂互砍的考古队员,被这超越认知的恐怖存在和那一声灵魂层面的咆哮短暂震慑,动作出现了一瞬间的凝滞。但紧接着,玉佩发出的红光再次剧烈一闪,那些疯狂的血色眼眸中戾气更盛,短暂的停顿后,更加狂乱地扑向彼此,仿佛要将眼前的同类撕成碎片,以平息灵魂深处被诅咒点燃的熊熊业火。
而那些从裂开的地缝中源源不断爬出的日军亡魂,空洞眼窝中的幽绿鬼火剧烈摇曳着,显然被祖巫虚影那纯粹的毁灭气息所惊惧。但它们对玉佩的渴望压倒了一切!更多的枯骨手爪破土而出,如同腐烂的潮水,发出无声却刺耳的尖啸,前仆后继地涌向那悬在空中的红光核心。它们踩着同类的碎骨,目标只有一个!
虚影发出一声低沉而充满不耐烦的咆哮,如同闷雷滚过天际。它猛地挥动那条粗壮如巨蟒的尾巴!红光凝聚的尾影撕裂空气,发出刺耳的爆鸣,狠狠扫向亡灵最密集的区域!
“嘭!咔嚓嚓嚓——!”
沉闷的撞击声和密集的骨骼碎裂声连成一片。被扫中的亡灵如同被巨型攻城锤正面轰击,瞬间化为漫天飞溅的黑色骨渣和腐烂的布片,在狂暴的气流中被卷上高空,又被冰冷的暴雨狠狠拍回地面。一条清晰的扇形空白地带被瞬间犁出,但两侧和后方,更多的亡灵踩着同类的齑粉,依旧悍不畏死地涌来。
同时,虚影巨大的红光手臂猛地探出,五指张开,带着撕裂空间的威势,抓向几个已经攀爬到机械臂附近、眼看就要触及玉佩的骷髅兵!红光巨手所过之处,空气都仿佛被点燃,发出滋滋的灼烧声。
“嘶——!”
刺耳的摩擦声响起!红光巨手猛地攥紧!那几个骷髅兵连哀嚎都来不及发出,就在那蕴含着祖巫蛮力的掌握中,被捏爆成几团浓烈的、散发着恶臭的黑烟!黑烟在红光中剧烈扭动,发出无声的尖啸,旋即被红光中蕴含的古老力量彻底净化、湮灭!
每一次攻击,每一次力量的宣泄,都伴随着我本体难以想象的剧烈消耗。身体像是被架在熔炉上炙烤,又像是被无数根烧红的钢针穿刺着每一寸神经。视野边缘开始发黑,每一次沉重的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腥甜,那是内脏在巨大负荷下渗出的血。我能清晰地感觉到,生命力如同开了闸的洪水,正以一种令人心胆俱裂的速度,疯狂地流逝,融入这具毁天灭地的虚影之中。皮肤下,血脉在灼痛中干涸、枯萎,发出无声的哀鸣。
不能停下!玉佩绝不能有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