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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傩面之下.血肉共舞(上)(2 / 2)

无数破碎、混乱、充满极致痛苦与怨恨的意念碎片,如同锋利的玻璃渣,狠狠地扎进我的意识深处:

“……逃不掉了……傩神……诅咒……”

“……血……好多的血……面具……在笑……”

“……跳……必须跳……跳到骨头散架……跳到魂飞魄散……”

“……永恒的……舞……惩罚……”

这些意念并非语言,而是直接作用于灵魂的痛苦嚎叫和冰冷绝望!它们撕扯着我的理智,试图将我拖入那无边的怨恨血海!

更可怕的是,我的身体,在被强行摆弄成那个姿势后,仿佛被按下了某个开关,完全脱离了大脑的控制!

它自己动了!

左脚,以一种极其僵硬、如同生锈机械般的姿态,猛地向前踏出一步!沉重的脚步声在空旷的死寂中异常清晰——“咚!”

紧接着,右脚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以一种别扭的角度向外侧滑开——“沙……”

被强行扭在背后的右臂,开始极其缓慢地、带着骨节摩擦的细微声响,向上抬起、向外伸展!被高高提起的左手,五指不受控制地张开,又极其僵硬地屈起,模仿着帷幔后那些苍白手臂勾画的诡异手势……

“咿——呀——”

“呜——嗬——”

那无处不在的、喑哑单调的乐声,此刻仿佛成了驱动我身体的唯一指令!我的身体,被那无数只冰冷鬼手固定着、牵引着,被那涌入脑海的怨毒意志驱使着,开始在这片被死亡与舞乐统治的废墟中央,僵硬地、一步一步地、跳起了一支我从未学过、却仿佛烙印在骨髓深处的……

傩舞!

每一次抬脚落下,都像拖着千斤重镣。每一次手臂的摆动,都伴随着肌肉撕裂般的剧痛和关节不堪重负的呻吟。汗水如同小溪般从额角、脊背疯狂涌出,瞬间又被周围阴冷的空气冻成冰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浓重的腐朽尘埃,每一次呼气都喷出滚烫的白雾,在这冰冷的地狱里迅速消散。

冷!刺骨的冷!从那些抓住我的鬼手接触的地方蔓延开来,冻僵了血液,冻僵了骨髓。身体内部却如同被架在火上灼烤,每一块肌肉都在过度拉伸和扭曲中发出痛苦的哀鸣,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泵出的血液滚烫得像是岩浆,灼烧着冰冷的血管壁。冰与火的酷刑同时在体内肆虐!

更可怕的是那种“流逝感”。随着每一个僵硬的舞步踏出,随着每一次手臂的诡异勾画,我清晰地感觉到生命力在飞速地抽离!像沙漏里的细沙,止不住地向下倾泻。疲惫如同沉重的铅块,一层层地叠加在灵魂上,意识开始模糊,视野边缘开始发黑、收缩,只剩下那片舞动的苍白手臂和残破的帷幔在视野中心疯狂旋转……

要死了……就这样……跳到力竭……跳到成为这永恒舞池里的一具新尸体……爹……我……

就在意识即将被无边的黑暗和疲惫彻底吞噬的刹那,一声苍老、嘶哑、却带着某种奇异穿透力的厉喝,如同撕裂黑暗的惊雷,猛地在我耳边炸响:

“邪祟退散!阳火引路!咄——!”

伴随着这声厉喝,一道刺目的、带着灼热阳刚气息的金红色光芒,如同破晓的第一缕晨曦,骤然撕裂了笼罩正厅的浓稠黑暗!

光芒的来源,是正厅那巨大破败的门洞处!

一个佝偻的身影,逆着光站在那里,瘦小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此刻却像一座巍峨的山岳,散发着不容侵犯的威严。是村西头的孙神婆!她枯瘦如鸡爪的右手高高举起,手中紧握着一根顶端燃烧着熊熊火焰的松明火把!那火焰呈现出一种奇异的、近乎纯正的金红色,跳跃着,驱散了周围的阴冷和黑暗,将那些密密麻麻、舞动不休的苍白手臂映照得纤毫毕现!

更让人心悸的是她左手。那枯瘦的手指间,夹着三道边缘被火焰燎得微微卷曲的黄色符纸!符纸上用暗红色的、仿佛尚未凝固的鲜血,勾勒着复杂而古老的符文,在火光的映照下,散发出一种令人心安的、却又带着凌厉锋芒的气息!

“小子!挺住!”

孙神婆那双平日里浑浊不堪的眼睛,此刻在火光的映照下,竟射出如同鹰隼般锐利的光芒,死死地钉在我身上,也钉向我周围那片舞动的“手臂森林”!

她动了!

没有半分犹豫,孙神婆那佝偻的身影爆发出与年龄不符的敏捷。她如同扑火的飞蛾,又像踏着罡步的斗士,一手高举燃烧的松明火把,一手捏紧那三道血符,猛地冲进了这片由无数苍白手臂构成的恐怖领域!

“嗤——!”

她手中的火把并非照明工具,而是武器!金红色的火焰如同拥有生命和意志的怒龙,随着她的挥舞,狠狠扫向那些从帷幔中探出的、舞动的手臂!

火焰与苍白的手臂接触的瞬间,没有发出皮肉烧焦的滋滋声,却爆发出一种极其刺耳的、仿佛冷水滴入滚烫油锅般的“滋啦——”尖啸!伴随着这声音的,是肉眼可见的、浓烈的黑色烟雾,如同被灼烧的污秽,猛地从那些手臂与火焰接触的地方升腾而起!

“咿呀——!!!”

一声尖锐、扭曲、充满无尽痛苦的嘶嚎,并非来自物理空间,而是直接在我混乱一片的脑海深处炸开!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入脑髓!这声音的源头,似乎正是来自那巨大的、舞动着无数手臂的帷幔之后!伴随着这声嘶嚎,那些被火焰燎到的苍白手臂,如同被烙铁烫到的毒蛇,猛地抽搐、痉挛,瞬间缩回了帷幔深处!动作之快,只留下空气中淡淡的焦糊味和缕缕飘散的黑烟。

但这仅仅是开始!更多的苍白手臂如同被激怒的蜂群,带着更加疯狂的怨毒,从其他方向的帷幔中更加密集地探出,如同无数惨白的毒蛇,扭曲着、舞动着,朝着孙神婆猛抓过去!空气仿佛都被这些手臂搅动,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呜呜”风声!

孙神婆面无惧色,或者说,她那张布满深刻皱纹的脸上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专注。她瘦小的身体在无数抓来的手臂间闪转腾挪,动作竟异常灵活,每一次险之又险地避开抓挠,手中的松明火把便如同金红的毒蛇信子,精准而狠辣地反撩过去!

“滋啦——!”

“滋啦——!”

“咿呀——!”

“呜嗬——!”

刺耳的灼烧声、凄厉的意念嘶嚎声、火焰燃烧的噼啪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一曲惊心动魄的驱邪战歌!黑烟不断升腾,焦糊味越来越浓,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邪祟被灼烧后的恶臭。

她一边与那些手臂缠斗,一边以极快的速度向我靠近。火把的金红光芒驱散了我周身的阴寒,也让我看清了那些依旧死死抓住我的鬼手——它们似乎对火焰有着本能的畏惧,在光芒照射下微微颤抖着,却依旧不肯松开,反而抓得更紧,冰冷的指甲几乎要嵌进我的骨头里!

“低头!” 孙神婆一声暴喝!

我几乎是本能地猛地一缩脖子!

就在我低头的同时,孙神婆眼中厉芒一闪,捏着符咒的左手快如闪电般挥出!不是打向那些鬼手,也不是打向帷幔,而是——直直地拍向我的头顶!

“啪!”

一声清脆的拍击声。

那三道边缘卷曲、用暗红血液画满符文的黄纸,被她枯瘦却蕴含巨力的手掌,狠狠拍在了我的天灵盖上!

嗡——!

如同醍醐灌顶!

一股难以言喻的、灼热却又无比清明的力量,如同滚烫的熔岩瞬间灌入我的百会穴!这股力量霸道无比,一路向下,蛮横地冲垮了那股冻结我身体、侵蚀我意志的阴寒之气!眼前那片旋转的血色幻象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瞬间破碎、消散!

更神奇的是,那三道符纸如同活物般,在贴上我头顶的瞬间,竟无火自燃!三道细小的、却异常明亮的金红色火焰猛地腾起!火焰并不灼热,反而带着一种驱邪破秽的阳和之气,瞬间沿着我的头皮蔓延开来,形成一层薄薄的金红光晕,将我整个头颅笼罩在内!

抓住我身体的那无数只冰冷鬼手,在接触到这层金红光晕的刹那,如同被投入沸油的冰块,猛地爆发出更加剧烈的“滋啦”声和浓烈的黑烟!

“咿呀——!!!”

脑海深处再次响起那尖锐的痛苦嘶嚎,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凄厉、都要疯狂!抓住我的那些鬼手剧烈地痉挛、抽搐,仿佛承受着巨大的痛苦,那股禁锢我的、沛然莫御的巨力,如同退潮般骤然消失!

“就是现在!走!”

孙神婆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她猛地伸出枯瘦的手,一把抓住我那只刚刚获得自由的手臂!她的力气大得惊人,如同铁钳,几乎要将我的骨头捏碎!

借着符咒燃烧带来的短暂清明和身体禁锢的松动,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我咬紧牙关,榨干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借着孙神婆那一拽之力,猛地向前踉跄冲去!

脚下是厚厚的积尘,每一步都深陷其中,如同在沼泽里跋涉。身后,是无数被激怒的、发出凄厉意念嘶嚎的苍白手臂,如同疯狂生长的惨白荆棘林,带着浓烈的怨毒和冰冷的死亡气息,再次从帷幔中疯狂探出,朝着我们两人猛抓过来!空气被搅动,发出呜呜的厉啸!

孙神婆一手死死拽着我,另一只手疯狂挥舞着松明火把,金红的火焰在她身前织成一片短暂的光幕屏障!

“滋啦!滋啦!滋啦!”

“咿呀——!!!”

火焰燎过手臂的声音和邪祟痛苦的嘶嚎不绝于耳!黑烟弥漫,恶臭扑鼻!我们两人就像在惊涛骇浪中挣扎的一叶扁舟,随时可能被后方那惨白色的、由无数手臂组成的死亡浪潮彻底吞没!

快!再快一点!

肺部如同风箱般剧烈抽动,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双腿如同灌满了铅,每一次抬起都重若千钧。身后那冰冷刺骨的死亡气息越来越近,几乎要贴上我的后颈!我甚至能“感觉”到那些墨黑色指甲划破空气带来的阴风!

终于!那巨大破败的门洞,近在眼前!

外面,是沉沉的、但依旧比厅内明亮些许的夜幕!

“冲出去!”

孙神婆一声嘶吼,用尽全身力气,将我狠狠朝着门洞外的方向推了出去!同时,她猛地转身,将手中那根燃烧的松明火把,如同投掷标枪般,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那片疯狂追袭而来的苍白手臂森林,狠狠掷了过去!

金红色的火焰划破黑暗,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

轰——!

火把撞在冲在最前面的几条手臂上,爆开一团耀眼的火光!火焰瞬间蔓延开来,点燃了更多的手臂!更加凄厉、更加疯狂的意念嘶嚎如同海啸般在脑海中炸开!那些手臂在火焰中疯狂地扭动、抽搐,暂时阻挡了后方的追击。

借着这宝贵的喘息之机,我连滚带爬地冲出了“槐荫堂”那如同巨兽咽喉的门洞,狼狈不堪地摔倒在冰冷潮湿、长满荒草的泥地上。新鲜的、带着泥土和杂草气息的空气涌入肺腑,却无法驱散那深入骨髓的阴寒和恐惧。

孙神婆紧随其后,踉跄着冲了出来。她看都没看我一眼,枯瘦的身体剧烈地起伏喘息着,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却死死地盯着门洞内那片被火焰短暂照亮、无数手臂在痛苦扭动的恐怖景象,眼神凝重到了极点。

“还……还没完……” 她剧烈地喘息着,声音嘶哑干涩,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磨损的砂轮上磨出来的,“这诅咒……根子太深……火烧不净……符咒镇不住一世……”

她猛地转过头,那双在黎明前最深沉黑暗里依旧锐利的眼睛,如同冰冷的探照灯,猛地钉在了我的脸上。那目光里,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只有一种近乎残酷的决绝和……一丝难以察觉的悲悯。

“娃子!”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手!伸出来!左手!”

我的大脑一片混乱,身体还在因为极度的恐惧和脱力而剧烈颤抖。听到她的命令,完全是下意识地,我颤巍巍地抬起了自己伤痕累累、沾满污泥和干涸血迹的左手。

孙神婆的动作快如闪电!她枯瘦如柴的右手猛地探入怀中,再伸出时,指间已经多了一样东西!

那不是符纸。

那是一把刀。

一把极其古旧、形制奇特的小刀。刀身不过三寸长,呈现出一种暗沉沉的、仿佛饱饮过无数鲜血的乌金色泽。刀柄是某种不知名的黑色兽骨,雕刻着繁复而狰狞的纹路,握在她手中,散发着一种原始、凶戾的气息。

没有半分犹豫!

就在我抬起左手的瞬间,孙神婆眼中厉芒暴涨,握着那乌金小刀的右手猛地一挥!

嗤——!

一道冰冷的锐痛瞬间从左手手腕内侧传来!快!快得甚至来不及感到恐惧!

乌金刀刃如同切开一块软泥,轻易地划开了我手腕的皮肤!一道寸许长的口子瞬间绽开!鲜血,滚烫的、带着生命气息的猩红血液,如同被压抑了许久的溪流,猛地从伤口中涌了出来!

“呃!” 剧痛让我闷哼一声,下意识地想要缩手。

“别动!” 孙神婆的暴喝如同惊雷!她枯瘦却蕴含着铁钳般力量的手,死死地扣住了我的手腕,阻止了我退缩的动作。她拉着我,踉跄却又无比坚定地冲到“槐荫堂”那巨大门洞的边缘,那曾经的门槛所在之地——尽管门槛本身早已腐朽无踪,只剩下一条略高于地面的、被岁月磨平了棱角的石基。

我的手腕被她强硬地按了下去!伤口处涌出的、温热的鲜血,滴滴答答,落在了那冰冷粗糙的石基上!

啪嗒…啪嗒…

殷红的血珠在灰白色的古老石条上晕开,如同一朵朵凄艳而诡异的彼岸花。

孙神婆松开了钳制我的手,但她枯瘦的身影依旧像一座山挡在我身前,隔绝了门洞内那片依旧在火焰中扭曲嘶嚎的恐怖景象。她沾着我滚烫鲜血的右手食指,毫不犹豫地,狠狠地摁在了我手腕那道还在汩汩冒血的伤口上!

更多的鲜血涌出,瞬间染红了她的指尖!

她没有丝毫停顿,仿佛那灼热的液体对她毫无影响。沾满我鲜血的食指,如同饱蘸了最浓烈朱砂的画笔,猛地落在了那被我的血浸染了一小片的石基之上!

唰——!

手指落下,拖动!不是写字,而是在刻画!以我的血为墨,以这古老凶宅的门槛石基为符纸,勾勒出一个极其复杂、极其扭曲、充满原始蛮荒气息的符文!

她的动作快得出现了残影!手腕翻飞,手指如钩,每一笔落下都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玉石俱焚的决绝!暗红的血线在冰冷的石基上迅速延伸、交错、缠绕,构成一个繁复到令人眼晕、却又隐隐散发着某种难以言喻的镇压之力的图案。

空气仿佛凝固了。门洞内,那无数手臂在火焰中扭动发出的“咿呀”嘶嚎,似乎被这血符的刻画短暂地压制了下去,变得遥远而模糊。只有孙神婆粗重急促的喘息声,和我自己手腕伤口处血液流淌的微弱声响,在这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交织。

当最后一笔,一个如同盘绕巨蛇般的扭曲收尾,被她用尽力气狠狠捺在石基上时——

嗡……!

一道极其微弱、却清晰可辨的震颤感,顺着被鲜血浸染的石基,瞬间传递开来!仿佛这座沉睡了百年的凶宅,被这以活人鲜血绘制的符咒刺痛了根基,发出了一声沉闷而愤怒的呻吟!

紧接着,那刻画在石基上的、由我鲜血构成的巨大符文,猛地亮了一下!

不是火光,也不是电光,而是一种极其内敛、极其深沉的暗红色光芒!如同烧红的烙铁在黑暗中短暂地显现出轮廓!光芒一闪即逝,快得如同幻觉。但就在光芒亮起的瞬间,一股无形的、带着沉重肃杀之气的波动,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激起的涟漪,猛地以那血符为中心,向着门洞内部、向着整座“槐荫堂”的废墟深处,轰然扩散开去!

“呃啊——!!!”

一声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凄厉、都要怨毒、都要不甘的尖锐嘶嚎,如同无数根冰冷的钢针,猛地刺穿了我的耳膜,狠狠扎进我的脑海深处!这声音里蕴含的痛苦和愤怒,几乎要撕裂我的灵魂!

门洞内,那片由无数苍白手臂构成的、如同森白荆棘般的恐怖景象,在这股无形的波动冲击下,如同被狂风席卷的烟雾,猛地剧烈扭曲、溃散!那些疯狂舞动的手臂,如同被投入强酸的蜡像,瞬间变得模糊、透明,然后化作缕缕粘稠如墨的黑气,发出“嗤嗤”的、如同冷水浇上烙铁般的声音,疯狂地倒卷回那片巨大的、破败的帷幔深处!

火焰熄灭了。

乐声消失了。

手臂不见了。

刚才还如同地狱舞池般喧嚣恐怖的正厅,瞬间陷入了一片绝对的、死水般的死寂。只有那巨大的、布满破洞的帷幔,依旧无声地垂落着,像一块巨大的、覆盖着无数秘密的裹尸布。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焦糊味、血腥味和一种邪祟被强行镇压后残留的、令人作呕的阴冷气息。

死寂。

一种劫后余生、却又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的死寂笼罩着我们。

手腕上的伤口还在火辣辣地疼,温热的血液顺着指尖滴落在冰冷的泥土里。我瘫坐在潮湿的地上,背靠着半截冰冷的残墙,浑身脱力,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着,每一次喘息都带着血腥味和深入骨髓的寒意。眼前的景象依旧有些模糊,孙神婆佝偻的身影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里,像一尊沉默的石像。

她缓缓地转过身。松明火把早已在刚才的投掷中燃尽或遗落,只有东方天际透出的一丝极淡、极冷的鱼肚白,勉强勾勒出她枯瘦的轮廓。她的脸色在微光下呈现出一种失血的灰败,皱纹仿佛更深了,刻满了疲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但那双眼睛,依旧锐利,如同历经风霜却依旧不肯磨灭锋芒的鹰隼之眼。

她的目光落在我还在渗血的手腕上,又缓缓抬起,看向“槐荫堂”那如同巨兽伤口般的门洞深处。那里,死寂无声,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驱邪之战从未发生。只有空气中残留的恶臭和地面上那道由我鲜血绘制的、在微光下呈现出暗褐色的巨大符文,昭示着刚刚结束的惨烈。

“暂时……压下去了。” 孙神婆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像砂纸摩擦着朽木,“用你的童子血,混着‘镇魂刃’的煞气,画了‘封门绝户印’……算是暂时封住了这口‘阴眼’,断了它们今夜出来作祟的根脚。”

她顿了顿,喘息了几口冰冷的空气,才继续道,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腑深处艰难地挤出来,带着沉甸甸的份量:“你爹……没喊错。是‘槐荫堂’的诅咒。很多很多年前……早到连我婆婆都说不清具体年头了……这宅子原来的主人,姓魏,是顶顶显赫的大户。有一年……也是大傩驱邪的年景,不知是惹了哪路邪神,还是傩仪出了天大的岔子……”

她的声音低沉下去,仿佛陷入了某种久远的、恐怖的回忆:“就在这宅子里,一场本该驱邪纳福的傩戏……变成了真正的血祭。所有参与的人……主人、傩师、乐工、舞者……全都没能走出来。他们的魂……被那场扭曲的傩仪……永远地困在了这里。怨气冲天,化作了厉鬼,这宅子就成了他们的‘傩坛’!它们……需要替身!需要活人的生气和舞步,来维系它们那场永不结束的血傩!年复一年……只要傩戏的鼓点还在村里敲响,只要还有活人靠近它们的‘舞台’……”

她猛地停住,目光如同冰冷的锥子,再次刺向我,带着一种近乎悲悯的残酷:“娃子,记住我今天的话,刻进骨头缝里!”

“傩面戴久了……”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在死寂的黎明前显得异常清晰、异常冰冷,如同最后的判词,“就再也摘不下来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

呼——!

一股冰冷刺骨的穿堂风,毫无征兆地从“槐荫堂”那幽深的门洞深处猛地卷出!带着浓烈的、仿佛积压了数百年的灰尘和朽木的腐败气息,狠狠扑打在我们身上!

风声中,似乎夹杂着一缕极其细微、极其飘渺、却又清晰无比的……

“咿……呀……”

如同一声来自地狱最深处的、充满无尽怨毒和嘲弄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