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坚硬的触感,混合着劣质润滑油的刺鼻气味和金属锈蚀的腥气,将维里克从昏迷中强行拽回现实。剧痛如同潮水般席卷全身,每一根骨头都仿佛被拆开又胡乱组装回去,精神力枯竭带来的空虚感更是让他头晕目眩。
他发现自己躺在一条狭窄、肮脏的巷道里,身下是冰冷的、沾满油污的金属网格地板,四周堆满了废弃的齿轮、断裂的管道和看不出原形的机械残骸。空气中弥漫着永不停息的、低沉的嗡鸣声,那是无数巨大齿轮转动、蒸汽活塞运作、能量管线输流共同构成的、属于整座城市的沉重呼吸。
抬起头,看不到熟悉的天空,只有高耸入云、遮蔽了绝大部分光线的金属穹顶结构,以及层层叠叠、如同蜂巢般密集的钢铁廊桥和管道。偶尔有粗大的蒸汽管道喷发出白色的废气,如同巨兽的叹息。色彩单调而冰冷,主要是金属的原色、锈迹的暗红以及各种指示灯闪烁的、缺乏暖意的红绿光芒。
这里绝不是圣光神庭,也不是任何他已知的、魔法能量活跃的地方。空气中的元素力量稀薄到近乎枯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处不在的、压抑的、排斥一切非秩序能量的机械能量场!
他尝试调动一丝空间之力,却发现原本如臂指使的力量在这里变得如同陷入泥潭,晦涩而沉重,仿佛整个城市的钢铁结构都在镇压着超自然的力量。【悖论之环】的力量更是如同被套上了沉重的枷锁,难以撼动此地坚固的物理法则。
机械之都斯辛尔(Sihir)。他曾听说过这个名字,一个由工程师行会和“齿轮正教”统治的、极度推崇技术与理性、排斥传统魔法与神只的城邦。没想到自己竟然被抛到了这个鬼地方!
“嘿!秃鹫们,看看我发现了什么?”一个沙哑、带着金属摩擦般嗓音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充满了贪婪和恶意。
维里克艰难地转过头,看到三个身影从堆积如山的垃圾后面绕了出来。他们都穿着沾满油污的工装裤,身上或多或少都镶嵌着粗糙的金属义肢——一条锈迹斑斑的机械臂,一只闪烁着红光的电子眼,甚至还有一个下巴被替换成了金属格栅。典型的斯辛尔底层“废件佬”(Scrap-Rats)。
“看起来伤得不轻啊,这位‘光鲜’的老爷。”为首那个装着机械臂的家伙啐了一口,劣质的烟草味混合着机油味扑面而来,“从上面掉下来的?空难?还是得罪了哪家大行会?”
另一人用他那电子眼扫描着维里克破损却材质昂贵的衣物,眼中贪婪更盛:“衣服料子不错,虽然破了……身上应该还有点油水吧?”
第三个人已经迫不及待地伸手抓向维里克腰间原本藏着卡牌的部位——当然,那里早已空空如也。
维里克眼中寒光一闪。虎落平阳被犬欺,但他可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虽然重伤且能力被压制,但怪盗的技巧和意识还在。
就在那只脏手即将碰到他的瞬间,他猛地一缩身体,同时右脚如同毒蛇般踢出,精准地踹在对方膝盖侧面的脆弱关节上!
“啊!”那人惨叫一声,踉跄着摔倒,抱着腿哀嚎。
“妈的!还敢反抗!”机械臂男人怒吼一声,那只锈迹斑斑的机械臂带着风声狠狠砸向维里克的脑袋!
维里克就地一滚,狼狈地躲开这致命一击。机械臂砸在他刚才躺的位置,将金属网格地板都砸得凹陷下去!
他趁机抓起地上一截断裂的、一端尖锐的金属管,勉强支撑起身体,剧烈地喘息着,眼神却如同被困的野兽,冰冷而危险。
“一起上!废了他!”机械臂男人显然被激怒了,招呼着另一个同伙。
维里克的心沉了下去。以他现在的状态,对付一个都勉强,三个亡命之徒……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嗡——!!!
一阵极其尖锐、高频的噪音猛地从城市深处传来,瞬间压过了所有的机械嗡鸣!这噪音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作用于人的神经和金属义肢!
三个废件佬同时发出了痛苦的惨叫,尤其是那个装着电子眼和机械臂的,更是如同触电般剧烈抽搐起来,他们的劣质义肢显然无法有效屏蔽这种特定频率的干扰!
“该死!是‘清道夫’的驱散波!快走!”机械臂男人忍着剧痛,惊恐地大喊一声,再也顾不得维里克,搀扶着同伴,连滚带爬地钻进了垃圾堆深处的阴影里,消失不见。
维里克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神经噪音冲击得头痛欲裂,几乎呕吐。他强忍着不适,警惕地望向噪音传来的方向。
只见巷道口,一个庞大的身影缓缓驶过。
那是一个接近三米高的、如同钢铁蜘蛛般的多足步行机甲。机甲的躯干上印着一个齿轮环绕扳手的标志——斯辛尔执法者“清道夫”的徽记。机甲没有配备重武器,但头部多个传感器不断旋转扫描着周围,刚才那恐怖的神经噪音显然就是它发出的,用于驱散聚集的流浪汉和清理不稳定因素。
“清道夫”并没有注意到巷道深处的维里克,或者说,它程序的目标并不包括单独一个看起来没有威胁的伤者。它迈着沉重的步伐,发出规律的液压声,缓缓消失在巷口。
危机暂时解除。
维里克脱力地靠坐在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喘息,冷汗浸透了内衣。刚才短短几分钟的交锋,几乎耗尽了他残存的体力。
必须尽快离开这里,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疗伤,并弄清楚现状。塞拉斯蒂安和落米伊怎么样了?玛拉又去了哪里?他们是否也安全?
他挣扎着站起来,忍着剧痛,将身上最显眼的、破损严重的绅士外套脱掉扔掉,只留下相对不起眼的深色内衬,又抓了几把油污抹在脸上和手上,让自己看起来更像一个普通的、倒霉的流浪技工。
他小心翼翼地走出巷道,融入了斯辛尔街头那川流不息的人潮之中。
眼前的景象光怪陆离,与他熟悉的任何城市都截然不同。
宽阔的街道是由巨大的金属板拼接而成,各种型号的蒸汽机车、货运履带车和多足步行器轰鸣着穿梭往来。街道两旁是鳞次栉比的钢铁建筑,招牌大多是闪烁的霓虹灯管或旋转的齿轮模型,售卖着各种机械零件、工具、劣质义肢和蒸汽核心。
行人的衣着大多以耐磨的帆布、皮革和粗劣的金属护具为主,很多人身体都经过了不同程度的改造,从简单的机械义手到复杂的呼吸过滤系统。他们的表情大多麻木、疲惫,眼神中带着一种被机械律动所同化的刻板与冷漠。
空气中除了机油和蒸汽的味道,还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如同臭氧般的能量废气味。高耸的烟囱不断向已经被金属穹顶遮蔽的天空排放着烟雾。
这里没有神殿,没有魔法塔,只有随处可见的、供奉着巨大齿轮符号的“理性圣坛”,以及穿着灰色制服、巡逻维持秩序的“清道夫”。
维里克试图寻找酒馆或者情报黑市之类的地方,但他很快发现,斯辛尔的社会结构极其封闭和排外。陌生人尤其是看起来不具备机械技工特征的人,会受到明显的警惕和排斥。所有交易似乎都需要某种“身份认证”或者“行会积分”。
他身上的钱币(如果还有剩的话)在这里毫无用处。斯辛尔使用一种特制的、带有齿轮凹槽的金属“工分卡”进行交易。
饥饿、伤痛和疲惫不断侵袭着他。他像一抹幽灵,在钢铁森林的阴影中艰难穿梭,寻找着任何可能的机会。
终于,在一个相对偏僻的、堆满废弃锅炉的街区角落,他看到了一个看起来像是地下信息交易所的地方——一个挂着半截断裂齿轮招牌、门口站着两个加装了战斗义肢的壮汉的简陋酒吧,“生锈齿轮”。
里面或许有他需要的东西,也可能是更大的陷阱。
维里克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表情,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可疑,然后低着头,向着酒吧门口走去。
门口的两个壮汉用加装了红外扫描的义眼冷冷地扫视着他,但没有阻拦。
酒吧内部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劣质酒精、机油和汗味。各种奇装异服、义体改造程度更高的顾客坐在角落里,低声交谈着,交易着不明所以的零件或数据板。一台老旧的留声机播放着失真的、节奏单调的工业音乐。
维里克走到吧台,酒保是一个半边脸都被金属覆盖的男人,正用一块脏布擦拭着玻璃杯(虽然杯子本身就已经很脏了)。
“一杯最便宜的润滑剂。”维里克用刚刚学来的黑话低声道,同时将手腕上那块虽然破损但材质依旧看得出价值不菲的机械表褪下,不动声色地推了过去。——这是他身上最后一件可能值点钱的东西了。
酒保停下动作,金属义眼扫过手表,又扫过维里克苍白的脸和明显带伤的身体,沉默了片刻,然后收起手表,倒了一杯浑浊的、散发着刺鼻气味的液体推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