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嗤——哗啦啦——!”
冰冷的水流被小心地引入冷凝器上方的铜质储水罐,再顺着内部精密的螺旋管道流下。水流声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时间,仿佛凝固了。
一秒……两秒……三秒……
工坊内只剩下火焰的怒吼和水流冲刷铜壁的清冷声响。
突然!
“呜——!”
一声低沉、压抑、仿佛来自大地深处洪荒巨兽咽喉深处的、极其轻微的嘶鸣,猛地从那巨大气缸的某个接缝处漏了出来!这声音虽小,却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纯粹力量被约束的震颤感,瞬间揪住了所有人的心脏!
紧接着!
“嘭!嘭!嘭!”
沉重的、如同巨人沉睡时心跳般的力量开始在那巨大的气缸内部孕育、撞击!连接冷凝器与气缸的粗大铜管猛地剧烈颤抖起来,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盘绕在接缝处的麻绳密封环在巨大的压力下鼓胀、变形,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连接在连杆末端、用于测试的巨大原木支架,随着这撞击开始微微震颤!
“稳住!稳住冷凝水!” 蒲元沙哑的嗓子如同破锣,尖声嘶喊。
“连杆!连杆别松!” 王铁锤目眦欲裂,死死盯着那在巨大力量下微微晃动的粗大连杆和紧绷的藤筋绳索。汗水如同小溪般从他额头上淌下,但他的眼神却异常专注锐利,口中下意识地低声吼着旁人听不清的词:“应力…峰值…频率…挺住!”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连呼吸都忘了。刘备双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张飞瞪大了眼睛,下意识地摆出了战斗的姿势。蔡琰紧张地捂住了嘴。司马徽捻着玉子的手指停在了半空,目光深邃。诸葛亮依旧面无表情,但微微眯起的双眼中,锐利的光芒如电闪烁,紧紧锁定着王铁锤那略显怪异的专注神态和口型。
“嘭!嘭!嘭!嘭!”
撞击声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有力!气缸本体开始发出低沉的嗡鸣!那巨大的活塞连杆,在藤筋绳索的牵引下,终于开始缓慢地、却带着无可阻挡之势——上下往复运动起来!
“动了!动了!连杆动了!” 一个年轻工匠再也抑制不住狂喜,失声尖叫起来,声音里带着哭腔。
这声呼喊如同点燃了无形的引线!
“轰——!!!”
积蓄已久的力量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那股低沉压抑的呜咽嘶鸣,骤然化作一声穿云裂石、震耳欲聋的恐怖咆哮!这声音仿佛自九幽地府挣脱而出的蛮荒巨兽,第一次向人间发出了宣告它降临的怒吼!
轰隆隆隆隆——!!!
整个山腹工坊被这前所未有的、纯粹的、暴烈的、金属与蒸汽的力量轰鸣彻底淹没!巨大的声波在山体坚固的岩壁间疯狂折射、叠加、共振!顶壁上,无数细小的碎石沙尘如同暴雨般簌簌落下!巨大的青铜气缸在剧烈震颤,紫铜色的炉壁在炽热与力量的冲击下发出刺眼的红光!连接其上的粗大铜管剧烈跳动,如同苏醒的巨蟒!连杆带动着沉重的测试支架,开始以越来越快、越来越稳定的节奏疯狂地上下抽动!每一次抽动都带起沉闷的风雷之声!
“成了!成了!!”
“汽母驯服了!!”
“天佑大汉!天佑大汉!!”
短暂的死寂之后,是山崩海啸般的狂喜嘶吼!工匠们彻底疯狂了!有人不顾滚烫的炉壁热浪,扑上去死死抱住那震颤的铜管;有人跪倒在地,对着那轰鸣的机器,如同朝拜神只般砰砰磕头;更多的人则是在原地疯狂地跳跃、呐喊,挥舞着满是油污的手臂,涕泪横流!汗水、泪水、油污混在一起,流淌在每一张激动到扭曲的脸上。成功了!他们驯服了这来自“神启”的狂暴力量!这是足以载入史册、改变一切的伟力!
就连张飞,也被这纯粹的、毁灭性的力量轰鸣所震慑,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虬髯怒张的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撼。方才对新式火枪的抱怨,在这撼动山岳的力量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刘备猛地站起身,胸膛剧烈起伏,眼中爆发出难以言喻的激动光芒,嘴唇翕动着,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用力地、重重地拍打着诸葛亮的肩膀!
诸葛亮微微颔首,嘴角终于扬起一丝极其细微的弧度,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但他的目光,却并未在成功轰鸣的机器上过多停留,反而如同最精准的探针,穿过欢呼沸腾的人群,射向那最喧嚣的核心处,刚刚还如同定海神针般指挥若定、此刻却在巨大狂喜中罕见地露出一丝松懈和释然的王铁锤。
就在王铁锤如释重负,下意识地用沾满油污的手背擦拭额头的汗水,脸上露出一个混杂着疲惫、狂喜、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完成任务般解脱感的复杂笑容时——
“公差……” 诸葛亮在心中无声地重复着那个刺耳的词汇,眼神骤然变得冰寒锐利,如同发现了猎物的鹰隼。
就在这时,一道灰影如同闪电般穿过工坊入口守卫的缝隙,带着尖锐的破空声,直扑诸葛亮所在的石廊拐角!
“军师小心!” 一名亲卫反应极快,疾步上前欲挡。
那灰影却在空中灵巧地一折,精准地落在了诸葛亮身前的石案上,赫然是一只羽毛凌乱、气喘吁吁的信鸽!鸽腿上绑着一个小小的、染血的朱漆竹筒!
工坊内震耳欲聋的轰鸣仍在持续,但这突然出现的异变瞬间吸引了石廊处所有人的目光。刘备脸上的狂喜凝固了。张飞下意识地按住了腰间的佩刀。
诸葛亮面色沉静如渊,伸出修长的手指,以极快的速度解下竹筒,拧开密封的蜡封,抽出一卷薄如蝉翼、却字迹潦草密布的特制密信。
他的目光在信笺上飞速扫过。仅仅两行字,却让他古井无波的眼眸深处,骤然掠过一丝极其凌厉的锋芒!握着信纸的手指,指节因为瞬间的用力而微微泛白。
“周瑜在柴桑遇刺,重伤垂危。” 诸葛亮的声音不高,却如同冰冷的玉石相击,在机器的轰鸣背景中清晰地传入刘备、张飞、司马徽和蔡琰的耳中,“刺客潜伏于江东新军火器营中,所用……是江东自产、尚未列装之新式短火铳。”
空气瞬间凝固了!工坊核心的狂喜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蔡琰倒吸一口冷气,失声道:“什么?!” 她立刻想到了建业城中那位英姿勃发的都督,以及他身后那位对航海与机械充满狂热好奇的小乔(韩雪)。这个消息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扎在她心头。
刘备脸上的激动彻底被震惊和凝重取代,失声道:“公瑾?!何人如此大胆?!”
张飞也猛地转头,牛眼圆瞪:“江东火器营?自己人打自己人?”
这个消息太过突兀,也太过凶险!江东擎天之柱突遭重创,凶手竟来自正在革新强军、本该是孙权最核心力量的新军火器营!这意味着什么?内鬼?清洗?还是……更阴险的外部渗透?刚刚因蒸汽机成功而点燃的兴奋火焰,瞬间被这瓢泼的冰水浇得只剩下危险的青烟。
一直沉默旁观的司马徽,缓缓抬起了眼。他那双总是带着洞悉世事了然的眼睛,此刻却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倒映着前方那庞大气缸中熊熊燃烧的炉火。跳跃的火光在他眼底明明灭灭,如同燃烧的星辰,又似诡异的鬼魅。
“呵呵……” 一声低沉沙哑的轻笑,忽然从他口中溢出,在机器的咆哮和骤然的死寂中显得格外突兀和诡异。
他捻动着手中的玉子,目光缓缓扫过那仍在疯狂运转、如同拥有生命的金属怪兽,扫过诸葛亮手中那张染血的密信,最后定格在远处人群中心王铁锤那张因狂喜而扭曲、却又在诸葛亮目光聚焦下闪过一丝不易察觉僵硬的脸庞上。
“神启之火……终是燎原了。” 司马徽的声音低沉得如同叹息,却像生锈的铁片刮过岩石,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然引火之薪各异,火势亦不同。此火焚人,彼火自焚……又有谁知,那燎原之焰,照亮的是通途,还是……” 他微微停顿,目光仿佛穿透了山岩,投向了更加黑暗深邃的未知远方,嘴角那丝诡秘的弧度愈发明显。
“焚身之渊?”
那最后四个字轻飘飘落下,却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石廊中每个人的心上,带来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工坊里机器的轰鸣声依旧震耳欲聋,但那声音在此刻听来,却不再仅仅是力量与希望的咆哮,更像是一头挣脱枷锁、正贪婪舔舐着爪牙的凶兽在低沉地狞笑,预示着前路更加叵测的凶险和更加酷烈的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