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弩手准备——!”哨卡守备官嘶声厉喝。数十名强弩手立刻扑到垛口后,将威力巨大的蹶张弩架上,冰冷的弩矢对准了疾驰而来的敌骑。然而距离尚远,胡骑的冲锋速度极快,羽箭覆盖的效果难以保证。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哨卡后方一处被厚实土坯墙围起来的小型校场上,一扇沉重的木门轰然推开!一支约五十人的小队疾冲而出!他们装束奇特,并非寻常的弓弩手或长矛兵。每人手中紧握着一根长约三尺、粗如儿臂的沉重铁管——这便是“神火铳”的雏形。
领头者竟是曹操的族侄,年仅十七岁却以勇力闻名的夏侯霸!这位小将脸上没有丝毫面对强敌的恐惧,反而因兴奋而涨得通红。他手中那杆“神火铳”明显比其他人更加粗壮沉重,铳管闪着幽冷的蓝光。他身后紧跟着的,是匠作监最精锐的一批火器试兵,人人眼神狂热又带着一丝面对未知的紧张。
“第一排——装药!压实!”夏侯霸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却异常响亮。士兵们动作迅捷却略显僵硬地从腰间悬挂的牛角壶中倒出定量的黑色火药,用通条小心翼翼地捅入铳管压实。
“铁丸入膛!”
一颗颗比拇指略大的圆形铅弹被塞入铳口。
“引药入巢!火绳准备!”
将少量更细腻的火药倒入铳尾侧面的引火口(药巢),再将一根缓慢燃烧、冒着青烟的火绳小心地夹在铳身上特制的“火绳夹”上。
整个过程在军官急促的号令下完成,队列还算齐整,但士兵们额头的汗珠和微微颤抖的手,暴露了他们内心的巨大压力。这东西……远比弓弩危险,训练时意外走火甚至炸膛的惨剧,每个人都曾亲眼目睹或听闻。
胡骑已冲入射程!狰狞的面孔、雪亮的弯刀都清晰可见!马蹄踏地的震动如同擂鼓,撞击在每个人的胸口!
“瞄准——!”夏侯霸声嘶力竭,目眦欲裂,率先将自己那杆沉重的火铳架在垛口预留的射击孔上。他身后的士兵也纷纷依葫芦画瓢,沉重的铳管指向下方奔涌而来的洪流。冰冷的金属触感无法压制剧烈的心跳。
“放——!”
几乎是吼声出口的瞬间,夏侯霸猛地将手中烧红的火绳头,狠狠杵向药巢里那点致命的黑色粉末!
嗤——!
一点火星骤然亮起!
轰!!!
一声远比投石机抛射“万花筒”更为沉闷、短促、却更接近人耳的恐怖巨响,在夏侯霸的身前猛然炸开!一股浓烈的白烟伴随着刺鼻的硫磺硝石味瞬间将他包裹!巨大的后坐力如同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撞在他坚实的肩膀上!饶是夏侯霸天生神力,也被撞得一个趔趄,胸口气血翻涌!铳口喷射出的,不是箭矢,而是一团巨大、模糊、裹挟着毁灭风暴的火焰与浓烟!
几乎在同一刹那,他身后数十杆“神火铳”也发出了沉闷而参差不齐的轰鸣!
轰!轰!轰!……
密集的爆响连成一片,如同几十面破鼓同时被重锤擂破!浓烈的白烟瞬间笼罩了大半个哨卡前沿阵地!刺鼻的硝烟味弥漫开来,呛得人涕泪横流。
效果是震撼而恐怖的!
冲在最前方的数十名胡骑,如同瞬间撞上了一堵无形的、由火焰和钢铁碎片构成的墙壁!前排的战马和骑士身上瞬间爆开无数碗口大的血洞!铅弹在近距离的巨大动能下,轻而易举地撕裂了皮甲,甚至穿透了相对薄弱的铁片!人仰马翻!后方收势不及的骑兵狠狠地撞上前方倒地的同伴和惊马,顿时人喊马嘶,骨断筋折!惨烈的景象比之刚才的“万花筒”毫不逊色,甚至更为直接和血腥!
“成了!成了!”硝烟中,夏侯霸不顾肩头的剧痛和耳朵里嗡嗡作响的耳鸣,兴奋地跳了起来,看着下方瞬间被打残的胡骑前锋,激动得挥舞着拳头。刚才那一枪的威力,远超他的预期!尤其是他这杆特制的“重铳”,一枪下去,竟将一匹高头大马连着上面的骑士都轰了个对穿!
然而,狂喜的呼喊还未落音——
“啊——!”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惨叫在夏侯霸身旁不远处响起!
一名士兵手中的“神火铳”,在击发瞬间,那粗壮的铳管竟如同被吹胀的气囊般鼓胀起来,紧接着——
轰!!
一声远比正常击发猛烈数倍的爆炸声响起!火光和黑烟猛地炸开!那名士兵握持铳管的双手瞬间被炸得血肉模糊,断裂的铳管碎片如同锋利的刀片四散飞射!一块炽热的碎片狠狠扎进了旁边一名士兵的大腿!另一片则擦着夏侯霸的头盔呼啸而过,留下刺耳的刮擦声!
惨叫声、惊呼声瞬间取代了刚才的轰鸣!被炸断手臂的士兵倒在血泊中翻滚哀嚎,大腿受伤的士兵也痛苦地蜷缩在地。浓重的血腥味混着硝烟味弥漫开来。侥幸未受伤的士兵们看着同伴的惨状,看着手中那冒着青烟、仿佛随时会择人而噬的沉重铁管,脸上的狂热瞬间褪去,只剩下惊骇和后怕,握着火铳的手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夏侯霸脸上的兴奋彻底僵住,看着眼前血肉模糊的景象,看着那扭曲断裂的残破铳管,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头顶。这武器的威力……与它的危险,如同孪生的恶魔!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那杆冰冷的“重铳”,冰冷的金属触感此刻却像烙铁般滚烫。
低沉的牛角号带着某种奇异的韵律,在胡骑狼狈扎营的远方山谷间幽幽回荡,如同受伤孤狼不甘的嗥叫。残阳如血,将天边一层层浓黑如墨的雨云边缘染上不祥的暗红。拓跋力微站在一处背风的山坡上,鹰隼般锐利的眼睛穿透逐渐浓重的暮色,死死盯着远处雁门关方向那片被硝烟和死亡浸透的土地。他古铜色的脸上没有任何溃败的沮丧,只有一种近乎凝固的冰冷和专注。
“这些‘火妖’的嘶鸣……”他用低沉而清晰的胡语,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身边最信任的萨满和千夫长,“声音如雷,光亮如日坠地,散播死亡的铁雨……它们怕水。”他猛地转过头,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刺向身旁负责情报的百夫长,“那些汉人兵卒,点燃它们之前,手在抖,汗流进眼睛里都不敢擦……他们自己也畏惧它!”
百夫长被大首领的目光看得心头一凛,连忙躬身:“是的大首领!我们留在近处观察的探子回禀,汉人使用那些喷火铁棒时极为谨慎,动作一致却僵硬,像是在捧着随时会咬人的毒蛇。尤其是巨响之后,他们自己也被白烟呛得咳嗽流泪,有几次甚至……炸死了自己人!”他心有余悸地汇报着那些探子拼死带回的可怕细节。
拓跋力微嘴角缓缓扯起一个近乎冷酷的弧度,寒意森森:“畏惧……就好。再凶猛的妖物,握在胆怯的人手里,也会慢上一拍。再响的雷,也盖不过夜色的掩护。”他抬头望向天空,深秋的夜幕如同巨大的墨色穹顶,正加速笼罩四野。铅灰色的厚重雨云在低空翻滚挤压,空气里饱含着湿冷沉重的水汽,仿佛随时会倾泻而下。
“吹号,”拓跋力微的声音斩钉截铁,压过了呜咽的风声,“召集各部最勇悍的‘夜不收’!每人只带弯刀、短弓、火镰和装满油脂的皮囊!告诉所有万夫长、千夫长——苍狼的子孙,将在黑暗和大雨降临时,去拔掉汉人火妖的毒牙!长生天,会洗净那些污秽的火焰!”
“呜——呜——呜——嗷——”
悠长、压抑、带着某种原始召唤力的低沉号角声再次响起,穿透逐渐浓重的暮色,在胡骑营地上空盘旋不散。无数双在惨败后或绝望或愤懑的眼睛抬了起来,望向中央大帐方向,又望向那被黑暗轮廓吞噬的雁门雄关。一种混合着复仇渴望和对未知妖法恐惧的躁动,如同地底涌动的暗流,在沉寂的营地中弥漫开来。夜风卷过山谷,带来了更浓重、更冰冷的水汽,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