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嘉迅速记下,眉头微皱:“明公,颍川郡守刚刚送来八百里加急告罪文书和…求援血书,言郡内名医菁华尽聚,若曹洪将军撤离,恐隔离区顷刻崩溃,疫鬼将随流民四散…其言辞恳切,愿以阖族性命担保…” 他递上一份染着暗褐色污渍(不知是墨还是血)的紧急文书。
曹操的目光在那“求援血书”上停留了不到半秒,如同扫过一行无关紧要的代码日志。“崩溃?” 他冷冷地吐出两个字,声音如同淬了冰,“那就让它崩溃在袁绍的地界上!告诉他,想活命,要么自己撑住,要么…带着他的人,向南!跨过那道河!只要他过得了河,且能证明确实没染上瘟神,我许昌的城墙之下,自有他站脚之地!若撑不住…” 他眼中寒光一闪,后面的话不言而喻。
“诺!” 郭嘉不再多言,立刻转身,向布满铜管的传令墙疾步走去。冰冷的指令,顺着那些金属的脉络,将许昌的意志迅速传递出去。曹操的目光重新落回北方舆图上那几道狰狞的红线上,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腰间的倚天剑剑格上摩挲着,像是在计算着某种冷酷的胜率。袁绍的并州糜烂,既是危机,亦是……某种冰冷的契机。北境的烽烟,在他眼中映照出的,是另一番冰冷而充满算计的棋局。
邺城·大将军府
“报——!并州急报!定襄失陷!胡骑前锋万余人已深入腹地!” 浑身浴血、几乎虚脱的斥候,被两个甲士几乎是拖进了暖意融融、歌舞升平的正殿。他扑倒在地,嘶哑的声音带着哭腔,如同垂死的哀鸣。
大殿内,正欣赏着新排练的《邺都春色》舞曲的袁绍(钱广进)眉头猛地一皱,脸上原本因微醺而泛起的红晕瞬间褪去大半,被一层虚浮的苍白取代。他下意识地挥手,丝竹之声戛然而止。舞姬们惊慌失措地退到一旁。
“慌什么!” 刘夫人坐在袁绍身侧,不满地呵斥道,凤目扫过地上狼狈的斥候,带着毫不掩饰的嫌恶,“区区胡虏,年年都有骚扰,何至于如此失态!定襄郡守是干什么吃的?守土之责安在?”
“夫人!大将军!非…非是寻常骚扰!” 斥候挣扎着抬起头,脸上混合着尘土、血污和极度的恐惧,“是…是拓跋力微!他…他整合了乌桓、匈奴,还有数不清的小部落!铺天盖地…全是胡骑!雁门关…好几处烽燧…直接被踏平了!定襄城的城门…不到半天就被攻破了!他们…他们见人就杀!不管男女老少…掳掠一切能抢的东西!”
“拓跋力微?” 袁绍咀嚼着这个名字,眼神有些茫然。这个名字对他而言,远不如冀州那些世家豪强的名字来得熟悉和重要。他看向坐在下首的谋士集团。
“主公!” 沮授猛地站起身,脸色铁青,声音因急切而微微发颤,“此事非同小可!斥候所言‘铺天盖地’绝非虚词!长城多处被破,定襄失陷如此之速,足见胡骑势大!并州乃我冀州屏障,一旦有失,胡骑可沿滹沱河谷长驱直入,直逼我邺城门户!请主公即刻下令:命并州刺史高干,死守晋阳(太原),不得后退一步!命颜良、文丑二位将军,火速率邺城精锐北上驰援!同时,调集冀州各郡郡兵精锐,驰援壶关、井陉等要隘!务必拒敌于太行山外!迟则…邺城危矣!”
沮授的语速极快,条理清晰,每一个字都敲在生死存亡的关窍上。
“哼!沮别驾未免危言耸听!” 审配慢悠悠地站起身,瞥了一眼激动得面红耳赤的沮授,转向袁绍,语气沉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漠,“主公勿忧。胡虏南下,不过为求粮秣财货,历年皆然。今岁白灾酷烈,其势汹汹,亦在情理之中。然我冀州,兵精粮足,城高池深,岂是化外蛮夷可撼动?高干守晋阳,足矣。颜良、文丑乃国之柱石,邺城根本,岂可轻动?再者…”
审配顿了顿,目光扫过殿内几位明显面带忧色的世家显贵,声音压低了一些:“此刻邺城内外,疫病未清,人心惶惶。若再调集大军北上,耗费无算,更易引发恐慌,恐于城内大局不利。不若令高干据城坚守,消耗胡虏锐气。待其抢掠一番,补给耗尽,自然退去。我大军再行尾击,事半功倍,亦可保冀州元气。”
“审正南!你这是坐视并州沦陷!养虎为患!” 沮授怒极,几乎要冲上前去。
“沮授!你才是要将我河北精锐葬送在塞外风雪里!主公……” 审配毫不示弱。
“够了!” 袁绍猛地一拍桌案,声音中带着疲惫和一种被夹在中间难以取舍的烦躁。他看着地上奄奄一息的斥候,看着争吵不休的谋士,看着旁边刘夫人明显倾向于审配的冷漠眼神,再想到邺城内外那些还在焚烧尸体的浓烟……一股巨大的无力感攫住了他。他渴望的是整合资源,利用四世三公的声望稳步发展他的商业帝国版图,而不是在瘟疫和蛮族入侵的双重打击下左支右绌。
“并州…高干麾下也…也有数万人马,晋阳城坚…” 袁绍的声音带着犹豫,眼神飘忽,“先令高干坚守待援…颜良文丑…调拨一部分精锐,不,先锋…先去驰援…具体兵力,让兵曹速议!速议!” 他挥挥手,像要挥开眼前的烦恼,“另外,传令各州郡,尤其是接壤并州之地,严加戒备!若有流民冲击,务必阻截于境上!绝不能…让瘟疫和胡骑一起涌进来!” 他最后的命令,透露出内心更深的恐惧——瘟疫的威胁,似乎比远在并州的胡骑更让他坐立不安。
斥候绝望地抬起头,只看到大将军疲惫而烦躁的眼神和谋士们唇枪舌剑的冷漠。殿外,新的、染血的告急文书,正如同北方的暴风雪般,源源不断地向这座看似温暖的宫殿涌来。邺城的反应,如同一个臃肿的巨人,在突如其来的重击下,陷入了慌乱而缓慢的转身。
成都·州牧府议事堂
“咳…咳咳…” 刘备(陈默)压抑着喉头的痒意,将一份沾染了些许药味的漆盒密报轻轻放在案上。他的脸色有些苍白,连日处理益州繁杂政务和荆州安置事宜,加上对北境瘟疫的担忧,让他眉宇间带着挥之不去的倦色。然而当他展开那份由荆州辗转送来的、加了三根羽毛的北境急报时,疲惫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鹰隼。
“胡骑大规模南侵?!并州防线崩溃?!” 刘备猛地站起身,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惊和深切的忧虑。他目光疾速扫过密报上简略却触目惊心的描述——拓跋力微、整合诸部、长城多处被破、定襄失陷、烽烟遍燃……
“云长!翼德!” 刘备立刻看向侍立左右最信任的兄弟,声音斩钉截铁,“速速传令!荆州北境,尤其是南阳、新野、樊城一线,所有关隘、渡口即刻进入战时戒备!增派游骑斥候,向北延伸探查范围,务必掌握胡骑是否有可能向荆州方向流窜!加固城防,清点武库,征调民夫!同时,晓谕各地郡守县令,安抚民心,严防盗匪借机生事!”
“得令!” 关羽丹凤眼精光爆射,一抚长髯,转身便走,步伐沉稳却带着迫人的威势。张飞环眼圆睁,声如洪钟:“他奶奶的!这帮胡狗子敢来荆州?看俺老张捅他万个透明窟窿!” 吼声还在堂中回荡,人已如旋风般冲了出去。
“主公勿忧,” 一个清朗而沉稳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抚平躁动的力量。诸葛亮(原生)羽扇轻摇,眉头微锁,但眼神依旧澄澈冷静,“亮观天象,北方煞气冲霄,兵戈之兆早现。然其主攻方向,依地势与胡虏习性,必在并、幽,锐指冀州邺城,我荆襄非其首选。然…唇亡齿寒,冀州若糜烂不堪,幽州亦危,流寇难保不南下劫掠我边陲。主公未雨绸缪,极是妥当。”
他走到一侧巨大的山川舆图前,羽扇点在并州、幽州与荆州交界处:“当务之急有二:其一,请子龙将军率麾下精锐白毦兵,前出新野至宛城一线,建立前哨屏障,广布侦骑。其行动务必迅捷如风,遇小股流窜胡骑,可击溃之;遇大队,则避其锋芒,以迟滞、袭扰、探明敌情为主,同时警戒可能随之南下的流民潮。其二,” 他目光转向刘备,“立刻遣使,八百里加急,分别前往许昌曹操处、邺城袁绍处、江东孙权处!陈明利害,吁请四方摒弃前嫌,至少在北境胡患及瘟疫大灾面前,暂缓内争,协调兵力,共御外侮!特别是…恳请曹公,能否自兖豫调拨部分粮秣,经汝南、南阳通道,转运至幽州刘虞旧部及我荆州北线?幽州若破,胡骑将直抵黄河!”
提到粮秣和瘟疫,诸葛亮脸上也掠过一丝凝重。荆州、益州虽受瘟疫波及较小,粮草相对宽裕,但支撑自家防线和接济北面,已是极限。更关键的是那条漫长的补给线——横穿疫区!风险巨大!
刘备立刻点头:“孔明所言,深合我心!立刻拟信!言辞恳切,晓以大义!至于粮草…” 他看向诸葛亮,眼中有着共同的忧虑,“先尽力筹措…至于转运通道…待曹公、袁公回音再议。眼下,先确保我荆益门户不失!”
命令迅速下达。整个荆益集团如同一架精密的机器,在诸葛亮超前的预判和刘备果断的指令下,高效而紧张地运转起来。相较于邺城的迟缓与许昌的冰冷算计,成都的反应是最快、最具大局观,也最符合“群星会”《宪章》精神的。然而,现实的残酷在于,他们的位置,决定了他们能直接影响到的,暂时只是自己的大门。
四、孤骑·暗流
寒风似鬼哭,卷过幽州北部蓟城(北京西南)以北一片被冻得如同铁板的盐碱荒原。枯黄的苇草在风中瑟瑟发抖,发出悲鸣。空气里还残留着数日前一场短暂遭遇战后留下的、被刻意掩埋也难以完全消除的血腥气,以及焚烧尸骸的淡淡焦糊味。
几匹矫健的战马如同凝固的雕塑,静立在覆着薄雪的低矮丘陵背风处。当先一骑,银盔银甲,外罩素白色披风,即使在这肃杀荒凉的北境,也显得纤尘不染,正是常山赵子龙。他并未戴面甲,年轻英俊的面庞沉静如水,唯有那双锐利如星的眼眸,穿透凛冽的寒风,死死锁定着北方地平线的尽头。他手中紧握着一支特制的单筒黄铜“千里镜”——这是不久前由江东方面秘密转运至荆州、再配发给精锐斥候的稀罕物,蔡琰称之为“格物之巧”,据传灵感源于小乔的某些观察笔记。
视野中,原本荒凉死寂的地平线,此刻却如同沸腾的黑色泥沼!无边无际的毡帐,如同雨后疯狂滋生的黑色蘑菇,密密麻麻,覆盖了目力所及的所有谷地和缓坡。升腾而起的、成千上万道袅袅炊烟汇聚成一片巨大的灰色烟瘴,低低地压在营地上空。营盘里,人嘶马鸣的喧嚣声浪,即使隔着如此远的距离,似乎也能隐隐传来,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毁灭性的生命张力。无数攒动的人头,如同黑色的潮水在营盘中涌动;如林的矛戟,在偶尔穿透云层的惨淡阳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带有死亡气息的幽光。
这哪里是流窜的盗匪?分明是一座正在移动、不断膨胀的战争之城!一座由毡帐、弯刀和无尽贪婪构成的、意图吞噬南方的血肉磨盘!
赵云放下千里镜,掌心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泛白。他身后的几名白毦兵精锐斥候,虽然看不到那么远,但从主将骤然绷紧的背影和空气中传来的那股无形的、沉重的压力,已能感受到那碾压而来的恐怖。
“将军……” 副手压低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这…这怕是有几十万人马吧?比斥候之前探报的…还要多得多!”
“不止。” 赵云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如同寒冰撞击,“拓跋力微…好大的手笔,好狠的心肠!他这是倾尽草原之力,要一口咬碎中原的喉咙!”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强行压下心中翻腾的惊涛骇浪。他看到了营盘外围那些被驱赶着、如同牲畜般麻木劳作的中原百姓面庞,看到了胡骑纵马戏谑般鞭打俘虏的场景…怒火在胸腔里无声地燃烧。
“地图!” 赵云低喝。一张粗糙但标记详细的北境地形图迅速在他面前展开。他的指尖沿着胡骑大营的位置,向南划过几个关键的隘口和河谷。“其主力暂未大规模行动,应是在积蓄力量,等待后续部落汇合,目标…必是南下冀州腹地,直取邺城!但如此庞大的军势,粮秣消耗必定惊人。幽州刘虞旧部虽尽力抵抗,但…恐难持久。” 他的目光落在蓟城方向,带着一丝忧虑。
“我们……” 副手欲言又止。凭他们这点人马,在如此洪流面前,渺小如沙砾。
“我们的任务,不是挡。” 赵云的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坚定,“是眼睛!是尖刺!传令:所有人,再分散!三人一组!避开胡骑巡哨主力,抵近侦察!我要知道他们分兵的情况!粮道在哪里?马群集中在哪里?那些被掳掠的百姓关押在何处?特别是…查清拓跋力微的中军大纛所在!另外,派脚力最快的两骑,一人即刻返回新野,向军师详细禀报此处所见!另一人,绕道,务必穿过疫区封锁线,将消息送去许昌!面呈曹司空!” 他深知,光靠刘备一家的警告,力量太微弱了。曹操的态度,至关重要。
“诺!” 斥候们低声应命,眼中带着赴死的决然。无声无息间,几骑如同融入雪地暗影的灵狐,悄然而迅速地分散,向着那座死亡之城的方向潜行而去。
与此同时,距离赵云潜伏点千里之外的许昌城外,通往颍川疫区的一条偏僻驿道上。一匹瘦骨嶙峋、口吐白沫的驿马,驮着一个同样精疲力竭、眼窝深陷的信使,正发狂般地鞭打着坐骑,向着曹操布下的防线冲来。
“让开!让开!颍川郡八百里加急!求见司空!求见司空啊!!” 信使的声音嘶哑泣血,手中高举的文书上,盖着颍川郡守的染血官印。
就在他即将冲过最后一道哨卡时,一辆看似普通的青篷马车,缓缓停在路旁高坡的树影之下。车窗的锦帘被一只骨节分明、苍白而稳定的手微微挑起一道缝隙。缝隙后,一双深不见底、如同古井寒潭的眼眸,正静静地注视着下方驿道上那绝望的一幕,也清晰地听到了信使那撕心裂肺的哭喊——“颍川求援!疫区将溃!胡骑已至!曹洪将军撤防!弃我等如敝履!司空!司空明鉴啊——!”
马车内,司马懿(仲达)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勾起一丝弧度。那弧度冰冷,没有一丝温度,反而带着一种洞悉了某种荒谬真相的、近乎悲悯的嘲讽。
“瘟疫…胡骑…袁绍溃败…曹操弃子…” 他低不可闻的声音在狭小的车厢内回荡,如同毒蛇的嘶鸣,“好一场……倾覆之局。‘星火’?呵呵……” 那最后一声意义不明的轻笑,带着无尽的寒意,缓缓消散在冰冷的空气中。他轻轻放下窗帘,马车无声地启动,汇入暮色,仿佛从未停留。
北方,拓跋力微的中军大帐内,熊熊的篝火映照着那张混血而冷酷的脸庞。他正看着一份刚刚由归附的南匈奴人提供的、描绘着冀州南部城池与道路的粗糙草图。营盘深处,隐隐传来被掳掠女子的哭喊声和胡骑粗野的狂笑。更南方,曹操冰冷的防线之后,颍川隔离区的死亡气息正变得更加浓郁。而邺城那座暖阁之中,关于是否抽调颜良文丑的争论,仍未停歇。
信使在冲卡,孤骑在潜行,寒眸在冷笑。
烽烟燃起的讯号已经传开,但那真正决定性的刀锋触及血肉的时刻,那足以焚毁一切的混乱与背叛的狂潮,才刚刚在无形的暗流中,积蓄起足以撕裂整个北方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