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布戟尖悬着郭汜的亲兵头颅。
血珠滴落在李傕的密信上,洇开“杀郭”二字。
蔡琰袖中的铜匙被体温焐得滚烫。
貂蝉的身影融化在转运司高墙的阴影里。
流民目睹火矢射向库房屋顶的干草堆。
郭汜的嘶吼被地底传来的震动吞没。
董卓金冠上的玉珠在郿坞镜中一颗颗崩裂。
郭汜大营辕门处,死寂如同凝固的墨块,沉重地压在每一个西凉兵卒的心头。方才那毁天灭地的破门声和此刻悬停于营门破碎处的魔神身影,抽干了空气里最后一丝活气。火把的光焰在吕布周身跳跃,将他深色甲胄上的细微纹路都映照得如同凶兽的鳞甲,那倒拖着的方天画戟刃尖斜指大地,一点乌黑的血垢如同恶兽干涸的眼珠,冰冷地注视着前方如林的枪尖。每一次赤兔马不耐地轻刨前蹄,铁掌踏碎地上半埋的尖锐木屑,都引得那枪林发出细不可闻却又清晰刺耳的金属摩擦声,那是恐惧渗入骨髓的颤栗。
郭汜站在中军帐前亲卫层层环护之下,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撞击着肋骨。吕布那双熔岩流淌般的赤瞳扫过来时,他感觉自己像是被钉在案板上的鱼,那目光穿透了亲卫的甲胄,直抵他惊惶的魂魄深处。握刀的掌心早已湿滑不堪,但退路已断!
“吕——奉——先——!”郭汜的嘶吼骤然撕裂了死寂,带着一种强行逼出的、近乎崩溃边缘的疯狂,试图将营内弥漫的恐惧暂时压下去。他脖颈上青筋暴起,脸孔因用力而扭曲,手指戟指向辕门处那尊魔神,“你擅闯本将营盘,纵兵毁我营门,意欲何为?!太师尚在关前鏖战,你想造反不成?!”声音在空旷的营地上空回荡,带着空洞的回响,反而透出他心底无法掩饰的虚弱。
吕布勒马,赤兔喷出的灼热白气拂过郭汜身前丈余的地面。他终于微微抬起眼睑,那熔岩般的赤瞳锁定了郭汜,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扯动,露出一个毫无温度、甚至带着一丝残忍玩味的弧度。
“造反?”吕布的声音并不高,却像锋利的冰锥,轻易地凿穿了郭汜徒有其表的咆哮,清晰地送入每一个士兵的耳中,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冰冷质感,“郭阿多,你以卑劣手段伏杀同袍牛辅将军,更胆大包天,私匿其部属所押运的太师军需重资,意图何为?私藏军资,截断太师命脉,你才是欲图倾覆西凉基业的逆贼!”
“放你娘的——”郭汜的怒骂刚冲出喉咙一半,便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扼住,硬生生憋了回去!他的瞳孔因极度的惊怒和一丝惊觉而骤然收缩!
吕布!他怎么会知道?牛辅押运的军需?他怎么会知道得如此精准?!这罪名太大了!太师最恨的就是截断他命根子般的粮秣军械!难道是李傕?只有李傕那个阴险小人,才会用如此恶毒、如此致命的构陷!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的噬咬,瞬间点燃了郭汜所有被恐惧压制的狂暴怒火!他猛地掀开挡在身前的一名亲卫,踏前一步,佩刀直指吕布,唾沫星子随着他狂怒的嘶吼喷溅出来:“血口喷人!无耻之尤!是李傕!是李傕那狗贼贪图牛辅私藏,未能得手,便反咬一口,还假传消息蛊惑于你,借你这把刀来替他铲除异己!吕布!你被他当枪使了!还不醒悟?!”
“哦?”吕布的眉梢极其细微地扬了一下,那冰冷玩味的笑容仿佛更深了一点,赤瞳深处却毫无波澜,“李傕构陷于你?”他微微侧首,目光如同实质的钢刺,扫向营墙高处某个方向。
那里的阴影里,一个李傕部安插进来的低级军官,正紧张地握着角弓,被吕布目光扫中,浑身猛地一颤,几乎是本能地向后退了半步。这个细微的动作,在吕布和郭汜这针锋相对的对峙中,被放大了无数倍。
“他构陷的证据何在?”吕布的声音依旧平稳冰冷,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实,同时,他倒拖在身后的方天画戟,握柄的右手五指极其缓慢地收拢,发出轻微的皮革与金属摩擦的咯吱声。一股无形的、足以令空气凝滞的威压,如同即将爆发的火山岩浆,开始从他如山般的身躯中弥漫扩散,沉重的压力让前排的长矛手几乎握不住枪杆,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赤兔马似乎感受到了主人的杀意,猛地刨了一下前蹄,碗口大的铁蹄砸在破碎的木板上,发出沉闷如鼓的爆响!
这景象,这威压,这握戟的动作,落在郭汜眼中,分明就是吕布听信了李傕的谗言,杀心已炽,下一刻就要挥戟屠营的前兆!
“吕布!休要欺人太甚!!”郭汜的理智在吕布那无声的杀意碾压下彻底崩溃。所有的恐惧、愤怒、被冤枉的憋屈和被当枪使的狂躁,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轰然爆发!他再也顾不得什么后果权衡,猛地挥刀狂吼,声音因极致的情绪而撕裂变调,“弓弩手!给老子——”
最后一个“射”字尚未出口!
“呜——!”
一道极其尖锐、凄厉的破空之声突兀地刺破了营地上空紧绷欲裂的死寂!
它并非来自营内,也非来自营外吕布的方向,而是从营盘深处,某个靠近马厩粮草区域的阴影角落,如同毒蛇吐信般激射而出!
那是一支淬着幽蓝暗芒的弩矢!
弩矢的速度快得超越视觉,在无数双或惊慌、或恐惧、或茫然的眼睛尚未来得及捕捉其轨迹时,它已如同死亡的宣告,撕裂了郭汜身前一名亲卫下意识举起的小圆盾边缘,“噗嗤”一声,带着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声,深深贯入了那名亲卫的肩胛骨!巨大的冲击力带着那名亲卫壮硕的身体猛地向后趔趄,撞在郭汜身上!
电光石火!
时机!角度!毒辣刁钻到了极致!
“有刺客!保护将军!”亲卫将领的嘶吼带着惊骇欲绝的破音!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瞬间引爆了压抑到极致的火药桶!
“杀!!”
“保护将军!”
“杀吕布!!”
营墙之上,那些早已被恐惧和混乱冲昏了头脑、精神绷紧如满弦的弓弩手们,在“刺客”、“保护将军”的嘶吼声中,在同伴中箭倒地的视觉冲击下,在郭汜那未尽的“放箭”命令残留的余音里,瞬间失去了最后一丝理智!求生的本能与混乱的指令混合成毁灭性的洪流!
崩!崩!崩!崩!
弓弦震动空气的密集爆响连成一片!数十支、上百支羽箭,如同骤然腾起的黑色蝗群,带着弓弩手们失控的恐惧和疯狂,并非精准指向辕门处的吕布,而是铺天盖地地朝着那个方向,朝着那尊赤红的魔神,以及他身后尚未完全冲入营门的飞熊军前锋,泼洒过去!
几乎就在弩矢破空、郭汜亲卫中箭、营墙上箭雨失控泼洒的同一瞬间!
吕布深红的瞳孔深处,骤然炸开两簇冰冷的、足以冻结灵魂的寒芒!那不是惊愕,不是愤怒,而是某种精心算计的猎物终于踏入陷阱时,猎人眼底闪现的、绝对掌控一切的残酷光芒!
“冥顽不灵!自寻死路!”
伴随着一声如同九幽寒冰碎裂般的低吼,吕布握戟的右臂爆发出摧山断岳般的恐怖力量!那柄倒拖于地、如同蛰伏凶兽的方天画戟,骤然发出一声撕裂空气、震人心魄的咆哮!
戟锋不再是倒拖!而是化作一道撕裂空间的、月牙形的恐怖寒芒!
呜——嗡!
凄厉的、超越人耳承受极限的鸣啸声震彻整个营地!方天画戟旋舞的范围,仿佛形成了一个死亡真空!戟风如实质的巨锤,狠狠砸在扑面而来的箭雨之上!
噼里啪啦!咔嚓!噗噗噗!
密集如雨的箭矢,撞上那轮旋舞的寒芒月牙,如同脆弱的麦秆撞上了钢铁磨盘!精铁箭镞被狂暴的力量瞬间搅碎、扭曲,坚硬的箭杆被撕扯成漫天纷飞的木屑!少数几支角度刁钻、侥幸穿透戟风缝隙的箭矢,射在吕布深色的肩甲、胸甲之上,也仅仅发出几声沉闷如中败革的声响,便被强横的护体罡气和精良的甲胄轻易弹开,无力地坠落!
吕布的身影,在箭雨泼洒、木屑纷飞、金属碎片激射的背景中,如同定海的神针,巍然不动!那旋舞的方天画戟,就是他意志的延伸,是他不可撼动的绝对领域!
“飞熊!”吕布的吼声如同雷霆,在戟风的呼啸声后炸开,带着碾碎一切的决绝,“屠营!”
“杀——!!!”
辕门之外,早已按捺不住嗜血渴望的飞熊重骑,在主将命令和失控箭雨的刺激下,终于彻底释放了属于地狱的咆哮!那压抑到极致的、沉默的死亡洪流,瞬间爆发出吞噬一切的狂暴!
轰隆——!!!
沉重的马蹄再次如同密集的惊雷,狠狠砸在破碎的辕门地面,踏着被吕布戟风搅碎的箭矢残骸!黑色的铁甲洪流,如同从地狱倾泻而出的熔岩,带着毁灭一切的蛮横冲势,轰然撞入已经彻底失控、如同炸了窝的郭汜大营!
前排的长矛枪林,在飞熊重骑那身披重甲、挟着千钧冲势的战马面前,脆弱得如同枯枝败草!咔嚓!咔嚓!令人牙酸的断裂声响成一片!长矛手如同狂风中的落叶被撞得凌空飞起,骨断筋折!后排的刀盾手甚至来不及举起盾牌,视野便被巨大的、覆盖着冰冷甲片的马头阴影填满,随即是碗口大的、裹着铁掌的马蹄在他们眼中急速放大!
嘭!噗嗤!
人体被撞飞、践踏的闷响伴随着骨骼碎裂的脆响和凄厉短促的惨嚎,瞬间响彻营门!黑色的铁流没有丝毫停滞,如同一柄烧红的巨大铁犁,狠狠犁进人潮之中!所过之处,血肉横飞,断肢残骸如同被狂风卷起的垃圾般抛洒!飞熊骑手甚至不需要挥动沉重的骑枪,仅仅依靠战马狂暴的冲撞和践踏,便在这混乱的人群中撕开一条条喷涌着血浪的通道!
“顶住!结阵!顶住啊!”郭汜的亲信校尉在后方声嘶力竭地咆哮,试图收拢溃兵组成防线。然而,在吕布那魔神般的身影压迫下,在飞熊军无情的铁蹄践踏下,在营内因“刺客”事件和失控箭雨引发的彻底混乱中,所有组织抵抗的努力都显得那么苍白可笑!士兵们如同没头的苍蝇,被恐惧驱赶着互相推搡、践踏,哭喊声、咒骂声、濒死的哀嚎声与战马的嘶鸣、铁甲的撞击声混合成一片末日的交响!
吕布策马,立于这狂暴杀戮旋涡的中心。赤兔马喷吐着灼热的气息,前蹄暴躁地踏碎一个仍在痉挛的躯体。方天画戟斜指向天,巨大的月牙刃锋上,粘稠的鲜血正顺着森冷的锋刃缓缓滴落。他冰冷的赤瞳扫视着这片由他自己亲手点燃的人间炼狱,扫过那些在飞熊铁蹄下崩溃奔逃的身影,扫过远处中军帐前被亲卫死死拖拽着、面容扭曲眼神绝望的郭汜。
没有怜悯。没有动摇。只有一种冰冷的、掌控全局的俯瞰。
权力与血肉的祭坛已经筑起,祭品正在哀嚎中奉上。而他,是这场血祭唯一的主宰者。他需要郭汜的绝望,需要李傕的狂喜,需要这西凉内部的血流成河,来为他铺就一条通往更高处的、用白骨和权柄铸就的阶梯。
城南,转运司衙署。
这座由青石和高墙围成的庞大建筑群,此刻如同暴风雨中心奇异的寂静孤岛。高墙之外,是吕布铁骑席卷一切的狂澜,是郭汜大营方向传来的震天杀声与绝望嘶吼。墙内,却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和紧锣密鼓的森严。
李傕亲信的精锐,如同钉死在墙头的秃鹫,无声地占据着每一处制高点。强弓硬弩的寒光,在墙垛的阴影里若隐若现,箭簇的锋芒冷漠地俯瞰着下方被严密把守的巷道,以及远处那如同沸腾血锅般的郭汜大营。所有的目光都警惕地扫视着墙外任何可疑的动静,空气紧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
衙署深处,一座位置偏僻、毫不起眼的库房院落内。几盏风灯被刻意压低,光线昏黄,勉强勾勒出库房厚重铁门的轮廓和院落角落里堆积的一些废弃杂物。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混杂着硝石、硫磺以及陈年油脂的特殊气味,刺鼻而危险。这气味被高墙隔绝,又被刻意地掩盖在转运司本身复杂的气味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