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箭簇撕裂空气,带着刺耳的尖啸,狠狠钉在甄宓身旁不足三尺的青砖垛口上!火星迸溅,碎石飞射!巨大的冲击力震得她耳朵嗡嗡作响,半张脸被飞溅的碎石打得生疼!城下,如同地狱熔炉般的喧嚣陡然拔高了一个层级,无数西凉士兵狰狞的面孔如同涌动的恶鬼,高举着滴血的刀枪,顺着新架起的云梯,狂嚎着向上攀爬!那面巨大的“诛妖妇”血旗,在翻滚的烟尘中猎猎作响,如同索命的符咒,刺得人眼睛生疼。
“轰——!”
沉闷到令人心肺震颤的巨响,如同地脉深处压抑了万年的怒雷猛然炸裂!邺城西门瓮城那饱经战火、厚重古老的城墙,在巨大的冲击下痛苦地呻吟、剧烈摇晃!城垛上堆积的碎石、尘土、断箭如同筛糠般簌簌滚落,砸在守城士卒的头盔和肩甲上,发出令人心烦意乱的噼啪乱响,更增添了几分末日降临般的恐慌。
“石炮!曹贼的石炮——!” 瓮城城楼之上,张合目眦欲裂,嘶哑的咆哮如同砂轮打磨生铁!他布满血丝的眼球几乎要瞪裂眼眶,死死盯着城外。只见西凉军阵前,十余架黑洞洞的、由巨大原木绞盘和粗壮梢杆构成的抛石机,如同沉默的嗜血巨兽,正随着力士们疯狂的号子,发出令人牙酸的绞盘转动声!每一次梢杆带着千钧之力奋力挥动,都伴随着空气被撕裂的恐怖呼啸,百斤重的巨石如同陨星天降,狠狠砸向早已伤痕累累的城墙!
每一次撞击,都如同重锤擂在守军的心口!沉闷的巨响在脚下炸开,伴随着墙体内部砖石结构崩裂的、令人心悸的簌簌声和咔嚓声!瓮城外围,多处本就摇摇欲坠的城墙和箭垛,在这持续的、精准的轰击下,如同被巨手揉捏的泥塑,轰然坍塌破碎!守城的士兵根本来不及躲避,惨叫着随着碎裂的巨石砖块一同坠落城下,瞬间被下方汹涌的攻城人潮吞没,只留下一滩迅速扩散的暗红!
而更让张合胸腔怒焰翻腾,几乎要呕出血来的,是那片在攻城西凉军阵中格外扎眼的旗帜!数面用粗陋麻布缝制、用刺目的、不知是人血还是兽血涂抹而成的巨大旗帜,在翻腾的烟尘中如同流淌的污血,上面歪歪扭扭、却带着冲天戾气的三个大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在所有守城将士的眼底:
“诛妖妇!”
这血旗所指向之处,如同最恶毒的诅咒,瞬间点燃了攻城西凉兵骨子里最原始的兽性和疯狂!他们嘶吼着,咆哮着,发出不似人声的嚎叫,顶着城头泼洒下来的、足以让人瞬间变成刺猬的箭雨,顶着不断滚落、能将人砸成肉泥的滚木礌石,如同没有痛觉、不知畏惧的傀儡,踩着同伴温热的尸体和滑腻的肠肚,亡命地向上攀爬!
“清君侧!诛妖妇!杀进去——!”
“把那个祸国殃民的妖精拖出来!千刀万剐!”
“袁绍的魂早就被她吸干了!邺城里全是行尸走肉!”
“冲啊!抢钱!抢粮!抢娘们!”
污秽恶毒的叫骂声、煽动贪欲的嘶吼声、兵刃撞击的刺耳锐响、垂死者凄厉绝望的哀嚎,如同瘟疫般在攻城部队中疯狂蔓延、共振、放大!那血腥的旗帜和口号,仿佛拥有某种邪恶的魔性,让原本被严格纪律约束的攻城阵型,在瞬间化作无数股只知向前冲杀、以命换命的亡命洪流!这种完全不计伤亡、以血肉为梯的打法,在极短的时间内,竟硬生生顶着守军凶猛的火力,在张合精心布防的瓮城防线上撕开了几道血淋淋的口子!数架云梯的顶端铁钩,已经死死扣住了城垛的边缘,凶悍的西凉兵如同嗅到血腥的鬣狗,嚎叫着向上蚁附攀爬!
“顶住——!给老子顶住——!” 张合怒吼着,如同受伤的猛虎,亲自抢过一柄沾满脑浆和碎肉的长戟,狠狠捅向一个半边身子已经翻过城垛、面目狰狞的西凉悍卒!锋利的戟刃贯胸而入,滚烫的心头热血喷溅了他一脸!他看也没看,一脚将那仍在抽搐的尸体踹下城去,尸体砸在下方攀爬的士兵头上,又带倒一串。但更多的西凉兵如同嗅到腐肉的苍蝇,源源不断地涌上缺口!
“将军!左翼!左翼快顶不住了!” 一个满脸是血、头盔都被砸凹的校尉踉跄着扑到张合身边,声音带着哭腔和深入骨髓的恐惧,“那群疯子…那群打着血旗的疯子!根本不怕死!刀砍在身上都不退!前面的兄弟刚砍翻一个,后面立刻又扑上来三个!都叫着…叫着那妖妇的名字…兄弟们…心气儿…顶不住了啊将军!” 他眼中流露出一种面对非人存在的茫然和无法理解的惊悚。
“放你娘的屁!” 张合反手一记势大力沉的耳光狠狠抽在校尉脸上,啪的一声脆响!力道之大,让那校尉原地转了小半圈,嘴角瞬间淌出血丝。“再敢胡言乱语扰乱军心,老子现在就砍了你祭旗!什么妖妇!那是曹贼的诡计!攻心!懂不懂?!给老子杀回去!杀!” 他嘴上吼得山响,心中却如同被无数条冰冷的毒蛇噬咬盘踞!他比谁都清楚这是曹贼最恶毒的攻心之计!但这毒计…太他妈的阴损有效了!手下的兵不怕堂堂正正的死战,却本能地对那被渲染得如同实质的“妖孽邪祟”感到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尤其是当亲眼看到一同奋战的袍泽弟兄,被那些如同被恶鬼附身、完全不顾生死的“血旗兵”用近乎同归于尽的方式砍倒、撕咬时,这种恐惧和随之而来的士气无形压制,如同阴冷潮湿的浓雾,迅速弥漫笼罩了整段摇摇欲坠的城墙!
就在张合分神怒喝的刹那!
“嗖——!”
一道极其刁钻、毒辣、时机拿捏得妙到毫巅的冷箭!如同一只在阴暗处窥伺已久的毒蛇,猛地从下方混乱的战场中激射而出!箭簇撕裂焦灼的空气,带着死神的低语,目标直指张合那因怒吼而微微暴露出的咽喉要害!这一箭,狠!准!毒!显然是军中的神射手所为,意图一击毙杀守城主将!
“将军小心——!” 身旁一名时刻关注主将的亲兵目眦欲裂,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示警,整个人如同被绷紧的弹簧释放,猛地合身扑上!用自己的胸膛迎向了那支夺命的冷箭!
“噗嗤!”
利箭入肉的闷响,如同钝器砸在湿牛皮上!温热的鲜血瞬间飙射而出,溅了张合满头满脸!那忠勇的亲兵身体猛地一震,强大的冲击力带着他向后踉跄一步,肩胛处深深没入的箭羽兀自剧烈颤抖!他死死咬着牙,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压抑着剧痛的闷哼,眼神却依旧死死盯着张合的方向!
“混账——!!” 张合眼眶瞬间被血色和滚烫的液体充满!一股狂暴到近乎失去理智的戾气如同火山熔岩,轰然冲上顶门!他猛地抽出腰间的环首刀,刀身映着火光,闪烁着冰冷的杀意,看也不看身后如潮水般涌上缺口的敌人,暴雷般的怒喝炸响在城头:“弩车!给老子调过来!瞄准!瞄准那面最大最红的妖旗!射!给老子射断它!把它碾成碎片——!!” 此刻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一个被鲜血和暴怒点燃的念头:砸碎那面蛊惑人心、动摇军心的妖旗!将它的碎片踩进泥里!
城墙上,一架需七八名壮汉合力才能操作的巨型床弩被艰难地调转方向。粗如儿臂、闪烁着冰冷金属寒光的巨大弩箭被力士们用绞盘吱嘎嘎地拉开,死死卡在弩槽之上,箭头森然地对准了城下烟尘中那面最为嚣张跋扈、如同魔眼般飘荡的“诛妖妇”血旗!
“放——!”
随着张合从胸腔深处挤压出的、充满血性的咆哮!
“嘣!!!”
绞盘机括释放的爆鸣声,如同九天落下的雷霆霹雳!巨大沉重的弩箭化作一道撕裂空间的乌黑闪电,裹挟着张合冲天的怒火和所有目睹袍泽惨死的守城将士的悲愤,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发出刺耳的音爆,狠狠射向那面血旗!
“咔嚓——!噗!”
令人心胆俱寒的断裂声和布帛撕裂声几乎同时响起!那根支撑着巨大血旗、杯口粗细的旗杆,在特制破甲重弩箭恐怖的动能和锋锐面前,如同脆弱的朽木,瞬间被拦腰斩断!巨大的血色布幔如同被砍掉头颅的怪鸟,发出哀鸣般的破空声,打着旋儿,在无数道惊愕、狂怒、茫然、甚至夹杂着一丝莫名恐惧的目光中,哀哀切切地轰然坠地,瞬间被城下汹涌如潮、杀红了眼的攻城人潮踩踏、淹没、撕扯成肮脏的碎布!
“好——!!!”
“射得好——!!”
“狗日的妖旗碎啦——!!”
城头上瞬间爆发出压抑已久的、如同山崩海啸般的欢呼!看着那面如同梦魇般笼罩心头的妖异血旗轰然倒塌、被践踏成泥,守城士兵们仿佛心头搬开了一座沉重的大山,淤积的恐惧和压抑瞬间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士气如同被点燃的干柴堆,轰然暴涨!一股压抑后的狂暴力量在筋疲力尽的躯体里重新奔涌!
“杀!杀!杀光这群没卵子的狗崽子——!” 张合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战机,振臂怒吼,声震云霄!守军的反击如同被压抑到极致的弹簧,瞬间反弹,变得前所未有的凌厉和疯狂!滚木礌石如同被点燃了引信的炸药包,带着雷霆万钧之势倾泻而下!刚刚攀上城头、立足未稳的西凉兵立刻遭到了灭顶之灾,惨叫着被砸得骨断筋折、脑浆迸裂,如同下饺子般跌落城去!
然而,西凉军阵中,指挥这支前锋的将领庞德,骑在雄健的战马上,冷眼看着被射断的血旗轰然坠地,非但没有丝毫暴怒,那张覆盖着风霜、如同岩石般冷硬的脸上,嘴角反而缓缓勾起一丝冷酷而充满恶意的狞笑。他手中令旗猛地向下一挥!
军阵之中,数名早已准备就绪、嗓门奇大如同破锣的士兵被推上前线。他们深吸一口气,将肺里的空气挤压到极限,用尽全身力气,开始齐声嘶吼。那声音经过特殊的训练和号角的辅助,如同滚雷碾过大地,瞬间压过了战场的一切喧嚣和惨叫,清晰地、带着强烈的煽动性,传向摇摇欲坠的城头:
“邺城的将士们听着——!”
“袁本初已被妖妇吸尽精元!只剩一具空壳!早就是个活死人啦——!”
“沮授、审配!已被妖法迷惑心智!成了那妖妇的提线木偶!”
“颜良、文丑!更是妖妇的入幕之宾!日夜承欢!早已忘了忠义二字!”
“袁家大公子袁谭、二公子袁熙!早已识破妖妇祸国殃民的真面目!正率勤王之师,日夜兼程!诛杀妖孽!匡扶袁氏正统!”
“尔等河北儿郎!莫要再被妖法迷惑!莫要再为那妖妇和她的傀儡走狗陪葬!快快开城献降!诛杀妖妇者!赏万金!封万户侯——!!”
这些喊话的内容,远比“诛妖妇”的血旗更加恶毒百倍!它不再仅仅针对甄宓,而是如同淬毒的匕首,精准地捅向了河北集团的核心高层!沮授审配的失智!颜良文丑的背叛!尤其是指名道姓地点出二袁“勤王”,并刻意强调二公子袁熙(甄宓名义上的丈夫)的立场!每一个字眼,都像烧红的毒针,狠狠扎在邺城守军最敏感、最脆弱的神经上!旨在从根子上彻底瓦解邺城的抵抗意志!这些经过精心炮制、直击要害的流言,在血腥残酷、生死一线的战场上发酵,其穿透力和煽动性,远超城内那些童谣十倍、百倍!
城头上,刚刚因血旗倒下而爆发的狂暴士气,如同被戳破的气球,瞬间又泄了下去!无数士兵的脸上,刚刚燃起的血色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惊疑、茫然、恐惧、甚至是一丝动摇!他们可以悍不畏死地面对刀枪箭雨,可以承受巨大的伤亡,却无法抵御这种直指他们效忠对象、质疑他们牺牲意义的恶毒攻心!尤其是关于二公子袁熙的流言(袁熙正妻是甄宓),更是如同在伤口上撒盐!许多士兵下意识地看向主宅方向,眼神复杂难明。
张合的心,瞬间沉入了冰冷的万丈深渊!他清楚地看到身边几个百夫长、屯长眼神中难以掩饰的剧烈动摇,看到他们握着兵刃的手都在微微颤抖!这毒计…太致命了!它精准地撕裂了维系邺城人心的最后纽带!
“放屁!曹狗放屁!狗屎不如的离间计!” 张合再次怒吼,声音因极度的愤怒而劈叉,猛地一刀劈翻一个刚爬上城头的西凉兵,滚烫的鲜血溅了他一身,试图用最暴烈的方式压制这动摇军心的魔音。但这一次,效果微乎其微。那如同跗骨之蛆的喊话,在城墙上空反复回荡、盘旋,如同无形的毒雾,无声无息地侵蚀着每一个人的意志。城头的抵抗,肉眼可见地迟滞、混乱起来,刚刚被压回去的西凉兵,再次嚎叫着攀上云梯!
内城,通往西门瓮城的青石马道上,气氛压抑得几乎凝固。
甄宓感觉自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滚烫的铁锈味,每一次抬脚都如同踩在烧红的炭火上,肺部火辣辣地灼痛,双腿沉重得如同灌满了铅。她拒绝了颜良让她乘坐车辇的建议,坚持步行——坐车颠簸更甚,她怕自己虚脱的身体承受不住。文丑如同怒目金刚,一手紧握着腰间的刀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警惕的目光如同实质的钢针,锐利地扫视着马道两侧任何可能出现的危险——无论是来自城外的流矢,还是来自城内某些角落的、因流言而充满恶意的窥视。另一侧,则由两名面色同样煞白、眼神惊惶的心腹侍女,用尽全力搀扶着摇摇欲坠的甄宓。颜良则被沮授以死命令勒令留在主宅,寸步不离地贴身守护着袁绍那缕随时可能熄灭的生命之火,不得有丝毫闪失。
越靠近西门瓮城,那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巨石撞击城墙的闷雷般巨响、垂死者撕心裂肺的哀嚎就越是清晰可闻,如同无形的巨锤,狠狠砸在人的耳膜和心脏上!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硝烟(硫磺燃烧)、浓重的血腥、烧焦皮肉的恶臭以及伤口腐烂的腥甜!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地狱特有的气味。
一队队浑身浴血、缺胳膊断腿的身影,被简易的担架抬着,如同失去灵魂的破麻袋般,从他们身边匆匆跑过,留下滴滴答答的血迹和压抑的呻吟。绝望、麻木和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如同烙印般刻在每一个还能行走的士兵的脸上、眼中。
“……诛妖妇!清君侧!袁家儿郎莫要执迷不悟……”
“……袁熙公子大义!已挥师勤王!妖妇甄宓末日就在眼前……”
“……识时务者为俊杰!开城献降!诛杀妖孽者!重赏——!”
那如同魔咒般的、穿透力极强的敌军喊话,即便隔着内城高墙,也隐隐约约地、如同毒蛇般钻了进来,飘荡在混乱的马道上空。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针,狠狠刺入每一个邺城军民的心头,挑动着那根名为恐惧和猜疑的神经。
甄宓能清晰地感觉到,搀扶她的两名侍女,手臂在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几乎要将她架不住。周围那些倚靠在冰冷墙根下喘息、包扎着可怖伤口的士兵,看向她们这一行人的目光,复杂到了极点。有敬畏,有茫然,有下意识的期盼(或许是希望这位夫人真有什么扭转乾坤的“神通”),但更多的,是一种掩饰不住的、带着深深疑虑甚至是一丝…源自恐惧而生的怨毒的疏离!尤其是在她那苍白得近乎透明、却依旧难掩倾国倾城之色的脸上扫过时,那目光中的冰冷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排斥,如同实质的寒流,让她遍体生寒!
她知道,那面血旗,那些恶毒的喊话,已经像最顽固的瘟疫一样,在邺城军民中深深扎根、蔓延!她甄宓,这个倾尽全力试图力挽狂澜的人,此刻在许多人扭曲的认知里,已成了这场滔天浩劫的源头!成了必须被献祭出去才能平息天怒人怨、换取一线生机的“妖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