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夫人看着沮授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冰冷决绝，又瞥了一眼如同门神般纹丝不动、杀气腾腾的文丑，再看看审配那张满是刻板肃杀的脸，心中剧震。她知道此刻硬闯绝无可能，强行压下满心的怨毒和惊惧，狠狠地剜了紧闭的内室门一眼，留下一句如同诅咒的嘶吼：“沮授！审配！你们今日拦我，来日邺城若破，袁氏覆灭，你二人便是帮凶！是千古罪人！”说罢，在仆妇的搀扶下，带着滔天的恨意踉跄离去，那怨毒的眼神仿佛能穿透门板，将甄宓撕碎。
内室沉重的门扉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与疯狂，甄宓紧绷的心弦却丝毫不敢放松。袁绍在输入颜良的血液后，那如同破风箱般的呼吸声似乎微弱地平缓了一点点，胸口那片恐怖的洇染也终于停止了扩大，但脉搏依旧微弱得如同游丝，每一次跳动都像是随时会戛然而止。他的体温低得吓人。甄宓用浸泡过高度烈酒的细麻布，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他额头、脖颈的冷汗，强迫自己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微弱的心跳和呼吸上，不敢再深想那致命的呓语和刘夫人那淬了毒的眼神。
“甄夫人…”颜良的声音嘶哑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粗壮的手臂上，被切开输血的伤口虽已做了简陋的缝合包扎，但长时间的固定和失血让他脸色也有些发白，更深的是一种精神上的巨大冲击。他看着床榻上气若游丝的主公，又看看眼前这位美丽却做着惊世骇俗之事的夫人，眼神复杂至极，有忠诚，有担忧，更有一种面对未知力量的茫然敬畏。“主公他…真的能…”
甄宓没有立刻回答，她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眼神专注得近乎偏执。她轻轻搭上袁绍冰冷的手腕，竭力感受那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的脉搏跳动。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抬起头，迎上颜良的目光，那双清澈的眼眸深处，是强行压下的惊悸和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血已止住，性命暂时吊住了，但…”她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沉重的石子投入死寂的水面，“失血太多，身体机能衰竭严重。能不能活过来，要看接下来三个时辰。他不能再受任何刺激，一点风邪寒热，都可能……”她没有说下去，但未尽之意沉重地压在颜良和文丑心头。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两位忠心耿耿的猛将，语气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肃穆和紧张，“颜将军，文将军，外面的童谣…还有夫人…都听到了吧？”
颜良文丑沉重地点点头，文丑握着刀柄的手青筋暴起，眼中怒火翻腾。
“这绝非寻常流言。”甄宓的声音冰冷，“字字句句，直指要害。‘妖术’，‘乱政’，‘袁氏亡’，‘邺城破’…时机把握得太准，传播得太快。”她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压下心头滋生的寒意，“这必是曹操，或者我们内部有鬼！趁主公重伤，内外联手，要彻底搅乱邺城，瓦解军心！沮授大人封锁消息是对的，但恐怕…已经晚了。这童谣的毒，比刀剑更快，更狠。”她的眼神锐利如刀，“二位将军，主公的命，现在就在我们手上。外面的风雨，只能靠沮授、审配他们去扛。而我们这里，就是最后的堡垒！绝不能有失！任何人，无论身份，”她特意加重了语气，目光扫过门口，“若敢硬闯，杀无赦！一切后果，我甄宓承担！”这是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如此直接地下达带有血腥气的命令。
颜良文丑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视死如归的决然。两人同时躬身抱拳，声音低沉而坚定：“末将领命！人在，门在！”
就在这时，内室的静谧被一阵前所未有的急促、沉重的脚步声彻底撕裂！那声音不是一个人的奔跑，而是一队人带着十万火急的军情不顾一切地冲撞而来！紧接着，是沮授那素来沉稳、此刻却带着无法掩饰的惊骇和一丝绝望的声音，穿透了门板，如同冰冷的铁锤砸在每个人心上：
“报——！八百里加急！曹贼兵分五路！曹操亲率主力已破白马，直扑黎阳！张杨出河内，兵锋指向邺城西北！马腾、韩遂西凉铁骑出并州，威胁上党！公孙瓒幽州突骑已破易京，南下冀北！刘备引兵出青州，向平原方向移动！五路烽烟，合围邺城！曹贼檄文已传遍河北——‘讨逆勤王，清君侧，诛妖妇！’”
“诛妖妇！”那三个字如同带着血腥味的诅咒，在死寂的内室里显得格外清晰、刺耳。
“砰当！”一声脆响。甄宓手中紧握的那只装着最后一点烈酒、用于消毒的粗陶小瓶，从她瞬间变得冰冷僵硬的手指间滑落，重重地砸在冰冷坚硬的地板上，摔得粉碎。清澈刺鼻的酒液飞溅开来，濡湿了她素色的裙裾下摆，也像是一盆冰水，兜头浇灭了那缕用尽全力点燃的、微弱的希望之火。
五路伐邺！八百里加急！那急促如催命鼓点般的马蹄声仿佛踏碎了邺城最后一道摇摇欲坠的城墙，踏碎了所有挣扎求存的侥幸。袁绍枯槁面容在摇曳的烛光下如同鬼影。甄宓僵立着，感觉一股冰寒刺骨的绝望正顺着脊椎一点点爬升，冻结了她的血液，扼住了她的咽喉。颜良文丑猛地转身，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住那扇隔绝着惊涛骇浪的厚重门扉，握紧了兵刃的指节因用力而发出咔咔的声响，如同绷紧到极致的弓弦。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酒气和挥之不去的血腥，以及那几乎令人窒息的、大军压境的末日气息。
童谣的毒，已在城中蔓延。
五路烽烟，已然烧到眉睫。
而袁绍的命，如同风中残烛。
内室的门，仿佛成了隔绝生死的最后界限。门外的喊杀声、混乱声、沮授审配声嘶力竭的弹压声隐隐传来，更添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