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丰按在袁绍腹股沟的大手,因过度用力而指节惨白,僵滞在那里,忘了发力也忘了松开。他那张刚毅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难以置信的震撼表情。
沮授提着一桶冒着热气的温水冲回来,也僵在了门口,桶中的水微微晃荡,映着他惊愕到失神的面容。
甄宓(方晴)却丝毫不敢松懈!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后背瞬间被冷汗湿透。迅速移开已然冷却变黑的金针,不顾那创口皮肉焦糊带来的强烈视觉和嗅觉冲击,立刻接过春桃递上的、用温热烈酒(充当消毒冲洗液)浸透的干净麻布,稳稳压住灼烧后的创面进行物理压迫止血。同时口中指令如流水般继续下达,语速极快,条理却异常清晰:
“烈酒!冲洗整个创腔!所有污血、坏死组织必须清理干净!动作要快!小心避开灼烧点!”
“白及粉、田七粉混合!用温开水调成糊状!厚敷压迫创面及周围!”
“沸水冷却后反复冲洗伤口周围皮肤!去除血污!”
“若有‘青霉散’,取少量调以蜜糖,薄薄覆于创口边缘及敷药之上!”
“注意体温!取干净井水浸湿布巾敷于主公额头!防止高热!”
“田别驾,按压力度保持!不可松懈!”
一道道清晰、专业、超越时代的指令继续下达。内堂如同被按下了启动键,从极致的死寂瞬间变成了高效运转的战地急救中心!仆役们奔跑着取水送物,医官和侍女们在甄宓不容置疑的指挥和锐利目光的监督下,克服了最初的恐惧和笨拙,竭尽全力地执行着每一步操作。烈酒冲洗着血肉模糊的创腔,散发出浓烈刺鼻的气味。药粉厚厚地敷上,用干净的白麻布层层加压包扎,力道适中。温热的布巾小心地擦拭着袁绍身上的血污……
每一步都紧张而有序,带着一种超越时代的严谨逻辑和高效节奏。甄宓如同一个不知疲倦的精密仪器核心,指挥着整个“手术团队”,她的眼神锐利如鹰,扫过每一个细节,确保万无一失。汗水不断从她苍白如纸的额头渗出,滑落,浸湿鬓角。左臂的剧痛和毒素带来的眩晕一阵强过一阵地冲击着她的意识,她全凭一股强大的意志力和属于医生的绝对责任心在支撑。
时间在煎熬中一分一秒流逝。烛火摇曳,光影在血迹斑驳的地面和人们紧张的脸上跳动。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时辰,也许是两个时辰。
终于,袁绍(钱广进)胸膛那可怕的、源源不断的涌冒彻底停止了。创口被厚厚的、散发着浓烈药味的白及三七药糊覆盖,又被干净的白麻布紧紧、稳固地包扎起来。虽然他的脸色依旧蜡黄如金纸,嘴唇乌紫,呼吸微弱得几乎不可闻,但胸膛那微弱的起伏,却奇迹般地稳定了下来!不再有那濒死般的抽搐和急促,只有一种虽然微弱却异常“平稳”的律动!
一股微弱的、但真实存在的生机,如同寒冬地底深处顽强钻出的嫩芽,正从这具濒死的庞大躯壳深处,极其缓慢却又无比坚定地弥散开来!那致命的出血,被强行止住了!
当甄宓(方晴)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仔细检查了包扎的稳固性,确认再无渗血迹象,将最后一块敷布用精巧的麻线缝合固定好,她的身体猛地一晃,眼前骤然一黑,天旋地转!所有的疲惫、剧痛、失血和毒素积累的眩晕感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将她淹没!她再也支撑不住,软软地向后倒去!
“少夫人!” 一直守候在旁的春桃眼疾手快,带着哭腔惊呼,一把将她瘫软的身躯紧紧抱住。
甄宓无力地靠在春桃温软的怀里,急促地喘息着,浑身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被冷汗彻底浸透,单薄的衣衫紧贴在身上。左臂的毒伤因过度用力而剧痛钻心,肿胀更加厉害,皮肤下的青黑色仿佛要蔓延开来。眼前金星乱冒,视物模糊。但她那双清澈的眸子,却依旧倔强地、死死地盯着袁绍的脸庞,一瞬不瞬,充满了极致的疲惫却又无比执着的关切,以及一丝医生完成巨大挑战后本能的、等待最终结果的紧张。
内堂再次陷入了寂静。但这一次的寂静,不再是绝望的死寂,而是一种劫后余生的、屏息凝神的等待。空气依旧凝重,血腥和药味混杂,烛火噼啪作响,所有的目光,都死死地、充满了希冀与恐惧交织的复杂情绪,聚焦在那张巨大的、仿佛经历了地狱归来的紫檀木卧榻之上。
时间,在无声中缓慢流淌,每一息都无比漫长。
终于。
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在令人窒息的等待中。
袁绍(钱广进)那如同刷了金漆般的、沉重无比的眼皮,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接着,又一下。动作虽然微弱,却清晰地映入每一个人的眼底。
然后,在众人几乎要停止心跳、连呼吸都屏住的注视下,那沉重的眼皮,极其艰难地……缓缓地……掀开了一条缝隙!
浑浊、迷茫、充满了无尽痛苦和虚弱的目光,透过那狭窄的眼缝,茫然地、毫无焦距地扫过床榻上方华丽而陌生的藻井,最终,如同被无形的磁石吸引,缓缓地、凝聚了最后一丝力气……聚焦在了床榻边那个摇摇欲坠的身影上。
那张脸苍白如初雪,额头布满了细密的、冰冷的汗珠,几缕被汗水浸透的乌黑发丝凌乱地贴在光洁却毫无血色的颊边,左臂包裹着厚厚的、仍透出紫黑不祥血渍的绷带,肿胀得触目惊心。整个人透着一股极致的虚弱和憔悴,仿佛随时会随风消散。然而,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眸中,此刻却燃烧着一种如释重负的、微弱却异常明亮的光芒,正一眨不眨地、带着医生特有的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源自职业本能的担忧,紧紧盯着他,仿佛在确认一件刚刚完成的、价值连城的艺术品。
袁绍(钱广进)的嘴唇极其轻微地翕动着,干裂的唇瓣摩擦着,如同两块磨损的砾石,发出嘶哑到几乎听不见的、如同破败风箱强行拉动般的气音,断断续续地、艰难地、拼尽全力地吐出几个含混不清的字:
“你……究竟……是谁……?”
这微弱到极致、几乎被呼吸声淹没的问题,却如同惊雷炸响,瞬间击碎了内堂那劫后余生的短暂寂静!再次在所有人的心头掀起了滔天巨浪!
刘夫人猛地抬头,看向甄宓的眼神瞬间充满了极致的怨毒、难以置信的震惊,以及……一丝深藏心底、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对于这超出掌控力量的恐惧!这贱婢……她怎么敢?!她怎么可能?!
田丰、沮授、审配……所有在场的谋臣武将、医官仆役,目光都如同探照灯,带着惊疑、审视、探究、敬畏、乃至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死死钉在那个脸色惨白、摇摇欲坠、仿佛下一秒就要昏厥过去的年轻女子身上!
是啊!这神乎其技、近乎起死回生的手段!这临危不乱、指挥若定、掌控全局的气度!这不顾自身剧毒、以命相搏、硬撼阎罗的决绝!还有那些闻所未闻、却行之有效的命令和方法……这一切的一切,与他们认知中那个温婉柔顺、诗书娴雅、不谙世事的冀州第一美人甄宓,何止是判若两人?!简直是天壤之别!
她……究竟是谁?!
甄宓(方晴)无力地靠在春桃怀中,迎接着袁绍那虚弱却直刺灵魂、充满无尽困惑的审视目光,感受着内堂四面八方投射而来的、如同实质般沉重的各色视线。左臂的剧毒如同跗骨之蛆,阴寒的麻痹感正沿着手臂悄然向上蔓延,一阵强过一阵的眩晕猛烈袭来,视野的边缘已经开始模糊发黑。她强撑着最后一丝清明,心中却是一片冰冷的雪原。
她知道,自己最大的秘密,那属于“方晴”的灵魂和记忆所带来的一切,在这舍命相救、惊世骇俗的爆发之后,再也无法像从前那样完美地隐藏在“甄宓”的躯壳之下。风暴,才刚刚开始。今日之事,必将以最快的速度震动整个河北,“神医”之名会像野火般燎原。但这名号背后所隐藏的危机,远比耿家的刀剑、刘夫人的妒火更加致命千倍万倍!
袁绍那虚弱的问题,如同投入深潭的一块巨石,激起的涟漪必将迅速蔓延至整个天下。它不仅仅是对她身份的质疑,更像是一把钥匙,即将打开潘多拉的魔盒。
就在这死寂的、充满了无数猜疑目光的空气中,无人注意到,卧榻之上,刚刚从鬼门关挣扎回一线生机的袁绍(钱广进),在问出那句石破天惊的话后,干裂的嘴唇再次极其微弱地蠕动了几下,仿佛在无声地重复着什么。他的眼神空洞而迷茫,似乎陷入了某种深沉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混乱呓语。
“……两个……冬天……” 如同梦呓般的、破碎的音节,几乎低不可闻地从他唇边逸散。
而此刻,巨鹿耿府那森严的书房深处。烛火将耿武、耿植父子扭曲的身影投在墙壁上,如同伺机而动的鬼魅。
“失败了?” 耿武的声音低沉得像地窖里的寒风,听不出喜怒,却让跪在地上的心腹死士头领浑身一颤。
“是……是甄宓……那个女人……” 头领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恐惧,“她……挡下了必杀一击,还……还……”
“还什么?” 耿植急不可耐地追问,脸上肌肉抽搐。
“她还……用匪夷所思的手段,好像……好像把袁绍……从阎王殿门口……又给拽回来了……” 头领的声音艰涩无比。
耿武枯瘦的手指猛地攥紧了太师椅的扶手,指节发出咯咯的轻响。昏黄烛光下,他那张布满皱纹的老脸上,缓缓扯出一个冰冷至极、如同毒蛇吐信般的笑容。
“救活了?呵……救活了……好啊……”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窗外沉沉如墨的夜色,声音如同来自九幽:
“既然毒箭杀不死他,刀子也捅不死他……那就让这‘神医’之名……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吧。”
“传令下去。” 他的声音陡然转厉,带着一种刻骨的阴毒,“让所有能动用的舌头……把今天粮仓的事情,添油加醋,传遍冀州的每一个角落!重点……就放在那位‘起死回生’的甄夫人身上!记住,她要越‘神’越好……神到……不像个人!明白吗?”
“喏!” 阴影中,数道声音低沉应命,随即悄然隐没在黑暗之中。
窗外的黑夜,浓稠得化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