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冽的北风掠过冀州平原,卷起枯黄的草屑和尘土,拍打着平原县城低矮残破的土墙。城内,稀稀拉拉的炊烟升起,街道上行人寥寥,面有菜色,眼神麻木。城外刘备(陈默)的营地,更是如同冰窖。虽然提前伐木加固了营栅,挖掘了更深的壕沟,但呼啸的寒风依旧无孔不入,吹得简陋的军帐猎猎作响。营地中央那几口大锅里翻滚的“粟粥”,稀薄得能照见人影,混杂着大量切碎的草根、树皮和少量磨碎的豆渣,散发着一股苦涩的味道。即便如此,排队领粥的士卒们依旧眼巴巴地望着,吞咽着口水,捧着豁口的陶碗,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大哥!你看看!这他娘的是人吃的吗?!”张飞端着一碗近乎清水的“粥”,豹眼赤红,额头上青筋暴跳,声音因愤怒而嘶哑,“袁绍那狗贼!只给这点猪食!还要咱们去当先锋送死!我……我这就去酸枣,拧下那狗贼的脑袋给弟兄们下酒!”他说着就要往外冲。
“三弟!休得鲁莽!”关羽一声断喝,如同平地惊雷,单手便按住了张飞冲动的肩膀。他丹凤眼微眯,扫过营地中那些面黄肌瘦、却依然在老兵鞭笞下咬牙操练的士卒,沉声道:“拧下袁本初的头颅,易如反掌。然其麾下数万冀州精兵,皆我弟兄颈上之刀!意气用事,徒令亲者痛,仇者快!”
“可……可弟兄们饿着肚子,哪有力气打仗?!”张飞拳头捏得咯咯作响,虎目含泪。
刘备(陈默)站在一处稍高的土台上,寒风将他单薄的衣袍吹得紧贴在身上,勾勒出清瘦却挺拔的轮廓。他沉默地看着这一切,目光深邃。这些士卒,是他从平原带出来的种子,是他在这乱世立足的根基。袁绍的刻意打压,环境的极端恶劣,反而激发了他骨子里那股来自现代灵魂的韧性——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活下去,而且要活得更好!
“云长、翼德,”刘备的声音平静而有力,压过了风声,“袁绍不给粮,我们便自己找粮!但找粮之前,先要治民!民心归附,则根基稳固;根基稳固,则军需源源不绝!”
“治民?”关羽抚髯的手一顿,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平原县虽名义上受刘备节制,但城池残破,户口凋零,豪强隐匿,官吏庸碌,赋税早已名存实亡,百姓困苦不堪,谈何治民?
“正是!”刘备眼中闪烁着一种笃定的、近乎于智珠在握的光芒,“民为邦本,本固邦宁。欲聚粮秣以养兵,必先使民有食果腹,有衣御寒,有屋可居,方能源源产出,甘心输纳!”
接下来的几日,刘备的行动震惊了整个平原县上下。
他并未大张旗鼓地替换官吏,也未立刻加征赋税,而是带着关羽、张飞,以及简雍、孙乾等寥寥几个文吏,如同最普通的访客,走遍了县城的大街小巷,深入城外残破的村落。他不坐车,不骑马,脚穿草鞋,身披旧袄,亲自叩响那些低矮破败的柴门,坐在农家冰冷的土炕上,与面黄肌瘦的老农、愁眉苦脸的老妪、眼神怯懦的孩童交谈。他仔细询问去年的收成,地里的墒情,播种的时日,纳粮的数额,甚至豪强侵占田亩的情况……他的态度温和而耐心,言语朴实而真诚,没有丝毫高高在上的官威。
起初,百姓们惊惧莫名,以为又是来催逼赋税或强征壮丁的官吏,纷纷关门闭户。但刘备锲而不舍,更关键的是,他身后跟着的是红脸长髯的关公和豹头环眼的张飞!这两位爷的威名早已传遍平原,尤其是张飞那雷公般的嗓门一吼:“俺们大哥是刘皇叔!是来给你们做主的!再不开门,俺老张拆了你这破屋!”虽然粗鲁,却异常有效。
渐渐地,一些胆大的百姓开了门。他们发现这位“刘皇叔”真的不一样。他不抢东西,不打人,甚至让随从将从军营里省出来的、掺杂着麸皮的粗粮饼子分给饿得直哭的孩子。他认真地听他们哭诉,在小本子上记录着什么。当听到某个村子的里正勾结豪强,擅自加征了三成“护粮费”时,刘备脸色一沉,立刻让张飞带人将那里正抓来,当着全村人的面,查明实据,当场重责三十军棍,革职查办,多征的钱粮悉数退还!这一举动,如同在死水般的平原投下巨石,激起了滔天巨浪!百姓们奔走相告,眼中第一次燃起了名为“希望”的微弱火苗。
收集了大量第一手资料后,陈默核心深处的现代管理思维和基础统计知识开始高速运转。他召集县中仅存的几名老吏和几个略通文墨的寒门士子,在县衙那间四面透风的大堂里,点起几盏昏暗的油灯。
“诸位,”刘备展开一卷粗糙的麻纸——这是他从洛阳高价换来的宝贵物资——上面画满了简陋却清晰的表格,“欲治县,先清其本。今召集大家,须先做两件事:第一,重新清查平原县现有户籍、田亩!”
“清查户籍田亩?”一个老吏面露难色,“使君,平原连年战乱灾荒,流亡隐匿者众,豪强田亩诡计隐匿,盘根错节,这……这谈何容易啊!”
“正因为难,才更要做!”刘备语气斩钉截铁,“不做,则赋税无着,良田荒芜,豪强坐大,民不聊生!”他指着麻纸上的表格,“此法或可一试:分区分片,责任到人。将平原县境按山川道路划分成若干‘闾里’,每‘闾里’设一‘计吏’与数名‘算手’,负责本片清查。此为‘闾里格’。”
他又指向表格中的竖栏:“每一户,无论主户、客户、隐户、流户,皆登记于此:户主姓名、年龄、丁口数目(男、女、老、幼)、有无残疾、原本籍贯。此为‘户口册’。”
“田亩登记则用此册:田主姓名(无论是否本户)、田亩位置(具体到村、方位)、实有亩数、土地肥瘠等级(大致分上、中、下)、上年种植作物、有无地契。此为‘鱼鳞册’。”
老吏和士子们看着纸上那横平竖直的格子,以及清晰标注的项目,眼睛都直了。过去的户籍田册混乱不堪,全凭记忆和里正、豪强一张嘴。这种分格登记、条理分明的方式,前所未见!虽然依旧困难重重,但至少有了方向,有了可以依循的框架!
“清查之法,”刘备继续道,“不可骤行。各闾里计吏与算手,先行对所辖区域进行‘摸估’。拜访当地长者、村老,了解大致情况。然后,张贴告示,言明此次清查只为厘清实情,以便均平赋役,安置流民,绝无加征之意。限期一月,令各户至指定地点自报户籍田亩。自报期间,新开荒田亩,永为己业,免三年赋税!隐匿不报或谎报者,一旦查出,田亩充公!”
恩威并施!胡萝卜加大棒!老吏们心中凛然,这位刘使君的手段,看似温和,实则绵里藏针!
“第二件事,”刘备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振奋,“关乎民生根本——农事。”他拿起另一张纸,上面画着几样简陋的图形。
“其一,轮作。”刘备指着纸上划分的几块区域示意,“平原之地,不宜年年只种粟、麦。长久如此,地力耗尽,收成锐减。可试行此法:将田亩大致分为三块。一块种粟或麦(主粮),一块种菽(大豆)或苜蓿(肥田草),一块休耕或种菜蔬。隔年轮换。豆类根瘤可固氮肥田,苜蓿可养牲畜得肥,休耕亦可恢复地力。此虽减产一年之粮,然长远来看,地力不绝,总产反增!”
一个懂农事的士子忍不住插话:“使君此法甚妙!古有‘田莱制’休养生息,然未闻如此清晰轮换之格!只是……百姓恐难接受休耕减产之年。”
“所以要引导,更要示范!”刘备斩钉截铁,“先从军屯田和部分愿跟随的贫户开始。所需菽种、苜蓿种子,由县衙设法筹措。此为其二,”他指向另一个图形,“农具改良。此为‘翻车’(龙骨水车)构想图,可引水灌溉高地。此为‘曲辕犁’草图,较之直辕犁,回转省力,深耕易行。”图纸极为简陋,甚至有些比例失调,但核心的曲辕结构、水车链斗的循环原理却清晰标示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