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屏幕上的进度条慢得如同蜗牛爬行,在某个节点甚至停滞了十几分钟,引起一片压抑的叹息。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又是一次注定失败的尝试时,进度条猛地向前跳动了一大截!
紧接着,如同神迹降临——
陆家嘴立方体前方那片巨大的光幕,无声地闪烁了一下。
光幕中心,那片由无法理解的符号和拓扑结构组成的、让人类智慧折戟沉沙的浩瀚星图,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拂过。那些复杂到令人目眩的连接点开始自动延伸、旋转、重新定位!扭曲的维度函数被不可思议地解开、拉平!整个过程流畅、优雅,带着一种数学本身极致的美感,却又充满了非人的、冰冷的逻辑力量。
仅仅十几秒后,所有的异动停止。
一个巨大、简洁、完美得如同宇宙真理本身的几何结构——一个由无数闪耀着柔和白光的拓扑环相互嵌套、完美咬合而成的莫比乌斯之环——清晰地呈现在光幕中央。它缓缓旋转着,散发着纯净而神圣的光芒。
死寂。
指挥大厅陷入一片绝对的、真空般的死寂。连呼吸声都消失了。
所有人,无论是白发苍苍的院士,还是年轻的研究员,无论是威严的将军,还是普通的文职人员,全都如同被施了定身法。他们的眼睛瞪得滚圆,嘴巴无意识地张开,脸上凝固着同一种表情——极致的、无法理解的、颠覆认知的震撼。有人手中的笔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在这片死寂中显得格外刺耳。
李默也抬起头,茫然地看着那个巨大的、旋转的光环。它很美,美得令人心悸。但他内心深处,却莫名地升起一股强烈的不安,冰冷而粘稠,像毒蛇一样缠绕上来。
就在这时,那完美旋转的光环中心,毫无征兆地浮现出一行新的、由同样柔和白光组成的文字符号。它们并非任何已知的地球文字,结构奇异而优美。
大厅里瞬间爆发出巨大的声浪!是欢呼!是狂喜!是劫后余生的宣泄!科学家们激动地拥抱在一起,热泪盈眶;将军们紧握的拳头重重砸在控制台上;工作人员跳了起来,挥舞着手臂。巨大的压力在这一刻找到了宣泄口,整个指挥大厅变成了沸腾的海洋!人类,通过了考验!获得了来自高等文明的赠礼!
“快!解析!立刻解析这段信息!”白发老人在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中,用尽全力大吼,声音带着颤抖的激动。
超级计算机的算力被催动到极致。屏幕上瀑布般流淌着解码数据流。几秒钟后,一个经过翻译、清晰无误的地球语言文本窗口,覆盖了那旋转的光环,投射在巨大的主屏幕上:
“恭喜通过测试。星门启钥已发送至指定接收点。”
文字下方,附着一组极其复杂的、闪烁着微光的空间坐标和一个庞大得难以想象的能量结构图。
狂喜的浪潮再次拔高!星际之门!超越光速的旅行!无尽的星辰大海!人类文明将迎来前所未有的跃升!许多人已经激动得无法言语,只能用力地拍打着身边的人。
然而,就在这狂喜的顶点,就在所有人都认为这是神之馈赠的时刻,光幕再次闪烁。
新的文字,如同冰冷的判决,毫无感情地覆盖了之前的“恭喜”:
“解题过程即自毁程序倒计时。”
“你们提交的运算路径与拓扑解构,已被自动编译为精确的银河系-猎户座旋臂-太阳系第三行星坐标。”
“此坐标信息已通过深空超膜广播协议,上传至‘深空清道夫’星际海盗网络。”
“清道夫文明偏好:摧毁一切新定位的、具备潜在威胁的智慧文明节点。其效率标准:消除成本低于潜在威胁评估成本。”
“检测到其主力歼星舰队已完成空间折叠跳跃预备,航向锁定。”
“目标:地球。”
“预计抵达时间:72个地球标准时后。”
最后一行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所有仰望屏幕的人的眼球上:
“欢迎加入宇宙黑暗森林。”
沸腾的欢呼如同被利刃切断,戛然而止。时间凝固了。空气仿佛瞬间被抽干,巨大的指挥中心陷入一种比之前任何时刻都要深沉、都要死寂的真空。那是一种连灵魂都被冻结的冰冷。
白发老人脸上的狂喜尚未褪尽,如同拙劣的油彩被泼上了浓墨,瞬间凝固、龟裂。他身体猛地一晃,旁边眼疾手快的军官死死扶住他,才没有倒下。他死死盯着屏幕上最后那几行字,布满血丝的眼球几乎要凸出眼眶,嘴唇剧烈地颤抖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一位年轻的女研究员,前一刻还激动地抱着同事又哭又笑,此刻脸上的笑容彻底僵死,眼神瞬间失去了所有光彩,只剩下纯粹的、无法理解的恐惧。她手中的平板电脑“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屏幕碎裂的声音在死寂中异常刺耳。
巨大的主屏幕下方,一个独立的监控窗口被自动放大。那是位于冥王星轨道之外的深空探测器阵列传回的、经过超级计算机紧急增强处理的模糊画面。在比墨汁还要浓稠的宇宙背景上,一片无法用人类语言形容其庞大与狰狞的阴影,正无声地撕裂空间,如同滴入水中的墨迹般迅速扩散、凝聚。那不是舰队,更像是一片移动的、由纯粹的毁灭意志构成的冰冷星云。无数猩红的光点,如同亿万只恶意的眼睛,在那片阴影的深处无声地亮起,锁定了太阳系的方向。冰冷的倒计时数字,精确到秒,在画面下方残酷地跳动着:
71:59:58……
71:59:57……
冰冷的倒计时数字,如同心脏起搏器屏幕上宣告生命终结的直线,在巨大的主屏幕上无情地跳动。每一个数字的递减,都像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指挥大厅里每一个人的心脏上。
死寂。令人窒息的死寂取代了刚才震耳欲聋的欢呼。空气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铅块,压在每个人的胸口,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疼痛。巨大的屏幕上,那行“欢迎加入宇宙黑暗森林”的冰冷文字,散发着嘲讽而绝望的光芒。冥王星轨道外那片狰狞的阴影和亿万猩红的“眼睛”,无声地宣告着终结的逼近。
白发老人在军官的搀扶下,勉强站稳。他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苍老的面容如同风化的岩石。他猛地推开搀扶的手,用尽全身力气,声音嘶哑破碎,却带着一种濒死野兽般的决绝,吼出了命令:“最高……战备!全球!立刻!!!”
这声嘶吼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块,瞬间击碎了凝固的空气。刺耳的、代表最高级别危机的警报声,毫无征兆地、以撕裂耳膜的音量,骤然在整个指挥大厅,不,是整个基地,甚至通过紧急通讯网络,同步响彻在全球每一个战略指挥节点的上空!
“呜——呜——呜——!!!”
凄厉、绵长、穿透一切。红色的警灯疯狂旋转闪烁,将大厅里每一张煞白绝望的脸庞都染上了不祥的血色。
“所有防御系统!最高权限启动!能量输出最大化!!”
“深空监测网!所有功率!给我盯死那片阴影!我要知道它们每一个粒子的动向!!”
“通讯!立刻!最高级别加密!联系所有有核国家!联系空间站!联系月球基地!!”
“启动……启动所有‘末日方舟’预案!筛选程序立刻运行!优先级……”
命令如同冰雹般砸下,每一个字都带着绝望的颤音。整个指挥大厅彻底沸腾了,但这沸腾不再是喜悦,而是末日降临前歇斯底里的挣扎。军官们对着通讯器咆哮,声音因极度的恐惧和压力而扭曲变形;科学家们扑在控制台上,手指在键盘上疯狂敲打,试图从浩瀚的数据中找出哪怕一丝渺茫的生机,眼神却空洞得如同失去了灵魂;文职人员抱着头蜷缩在角落,压抑的啜泣声无法抑制地泄露出来。
混乱如同瘟疫般蔓延。
李默依旧坐在那个冰冷的角落椅子上。那杯水早已被打翻在地,浸湿了他的裤脚,带来一片冰凉,却丝毫无法冷却他大脑中翻腾的、足以焚毁一切的混乱与灼热。他像一个被彻底剥离了灵魂的木偶,呆呆地望着眼前这幅末日图景。巨大的屏幕上,那片由毁灭意志构成的阴影正冷酷地迫近,倒计时的秒数无情地吞噬着人类最后的时间。
“72小时……” 一个沙哑的声音在他旁边响起,充满了令人窒息的绝望,“只有72小时……我们甚至……甚至无法把火种送出太阳系边缘……”
李默猛地转过头。是那个曾把他从学校带走的、穿着行政夹克的男人。他不知何时站在了李默身边,笔挺的身姿此刻显得有些佝偻,像被无形的重担压垮。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屏幕上的倒计时,脸上没有愤怒,没有悲伤,只有一片死灰般的空洞。他紧握的拳头指节发白,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渗出细小的血珠,他却毫无所觉。
“72小时……” 男人又喃喃地重复了一遍,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又重得如同丧钟。
李默的目光缓缓移动,掠过一张张在血红警灯下扭曲变形的、写满恐惧的脸庞,掠过巨大屏幕上那片如同死神狞笑的阴影,最终,定格在倒计时的数字上:
71:58:43……
71:58:42……
时间,从未如此刻般具象,又如此刻般冰冷。它不再是试卷上需要解答的物理量,不再是课堂上需要熬过的分秒。它变成了一把悬在人类头顶、正在缓缓落下的铡刀。每一秒的流逝,都清晰可闻地斩断着生与死之间那根脆弱的丝线。
“72小时……” 李默在心里无声地重复着这个词。胃里翻搅着冰冷的、令人作呕的绝望,如同灌满了铅水。他下意识地抬起手,目光落在自己的掌心。那里还残留着刚才无意识攥紧时留下的、深深的指甲印。就是这只手,那只握着廉价塑料笔、在数学作业本上涂鸦的手……画下了那些扭曲的线条,连接了那些莫名的点。
一个荒诞到极致、却又冰冷到骨髓的念头,如同毒蛇的尖牙,狠狠地噬咬着他的神经:是他。是他画下的那些线条。是他亲手,用一支写作业的笔,为这个星球,签下了毁灭的倒计时。
那支笔……那本作业……那页鬼画符……
它们静静地躺在指挥大厅中央某个分析台上,被隔离罩罩着,像某种不详的圣物。在周围疯狂闪烁的红光和绝望的喧嚣中,它们显得那么微不足道,却又那么刺眼。
李默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本摊开的作业本上,隔着人群和混乱,仿佛能看到那页纸上自己留下的、稚嫩扭曲的笔迹。那些线条,那些点……它们不再是抽象的涂鸦。在他的视网膜上,它们正疯狂地扭曲、变形、延伸,最终交织成冥王星轨道外那片狰狞的、由亿万毁灭意志构成的庞大阴影。每一个猩红的光点,都仿佛对应着他笔下那个无意间连接的点。
“深空清道夫……” 他无声地翕动着嘴唇,咀嚼着这个冰冷的名字。这个词组如同淬了冰的毒液,顺着他的喉咙滑下,冻结了他体内最后一丝温度。
指挥大厅的喧嚣仿佛瞬间被抽离,只留下那凄厉的警报声和倒计时冰冷的滴答声,如同丧钟,一下,又一下,敲打在他灵魂的碎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