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撞击声如同惊雷般在死寂的公寓里炸开!
厚重的实木房门被一股狂暴到极致的力量从外面狠狠撞开!门框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木屑飞溅!一道黑影挟带着门外走廊冰冷的空气和暴戾的气息,如同失控的列车般猛地冲了进来!
是杨哲。
他再也不是通讯屏幕里那个温文尔雅、西装革履的“顾问”。此刻的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困兽。平日里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凌乱地散落在额前,遮住了小半张脸,露出的部分肌肉扭曲着,眼睛因为极致的愤怒和一种近乎疯狂的惊惶而布满了猩红的血丝。他穿着黑色的冲锋衣,拉链敞开,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粗重的喘息声在空旷的客厅里回荡。
他像一阵黑色的旋风,没有丝毫停顿,目标明确地直扑书房!那双充血的眼睛死死锁定着书房门口透出的幽蓝光线,里面燃烧着要将一切焚毁的火焰。
陈默依旧坐在书桌后的椅子上,纹丝不动。甚至在杨哲撞门而入的巨响传来时,他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他平静得可怕,像风暴中心最沉寂的一点。
他只是在杨哲那狂暴的身影即将冲入书房门口的刹那,极其自然地、甚至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从容,抬起了右手。他的动作平稳而精准,没有一丝颤抖,仿佛演练过千百遍。
他手中稳稳地托着的,是林薇的遗照。实木相框的边缘在忆匣幽蓝的屏幕光下反射着冰冷坚硬的光泽。照片上,林薇的笑容明媚灿烂,眼神清澈,仿佛穿透了冰冷的相框玻璃和凝固的时间,注视着眼前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一幕。
陈默的目光,终于从遗照上抬起。他平静地迎向门口那个因急刹而身体微微前倾、像一头被无形绳索勒住的野兽般的杨哲。他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牵起一个弧度。那不是喜悦,不是嘲讽,更像是一种洞悉一切、将猎物逼入绝境后的、冰冷的悲悯。
“告诉我,”陈默的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的钢丝,清晰地割开杨哲粗重的喘息,每一个字都精准地砸在对方扭曲的脸上,“她的死,真是意外吗?”
时间,在这一刻被冻结了。
杨哲脸上那狂怒的、近乎毁灭一切的表情,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所有的肌肉线条都僵死在原位,只剩下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在听到那个问题的瞬间,瞳孔猛地扩张开来!里面翻涌的狂暴怒火,像是被一桶冰水迎头浇下,瞬间凝固,然后被一种更深沉、更原始的东西取代——那是一种纯粹的、无法掩饰的、近乎生理性的惊骇!仿佛陈默口中吐出的不是问题,而是一把烧红的烙铁,直接烫穿了他的伪装,烙在了他最深藏的恐惧之上。
他死死地盯着陈默,又像是不敢置信地、缓缓地将目光移向陈默手中那帧凝固的笑容——林薇的笑容。那笑容此刻在幽蓝的光线下,显得如此遥远,如此陌生,又如此……洞彻一切。
他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嘴唇哆嗦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喑哑的气音。他冲进来时那股毁天灭地的气势,在陈默平静的质问和那张遗照的注视下,如同被戳破的气球,瞬间泄得一干二净。他高大的身体晃了晃,脚下不由自主地踉跄后退了一步,撞在被他撞坏的门框上,发出一声闷响。
书房里,只有忆匣屏幕发出的幽蓝光芒在无声流淌,映照着两张男人惨白的脸,和空气中那几乎要凝结成实质的、冰冷的、充满血腥味的真相气息。
“你……你他妈……”杨哲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味,“你胡说什么!”
他试图重新凝聚起凶狠的气势,但那惊骇的眼神和微微颤抖的身体彻底出卖了他。他猛地抬起手,似乎想指向陈默,或者指向那个忆匣,动作却僵硬而失控。
“意外?”陈默的声音依旧平静,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他托着遗照的手稳稳当当,另一只手指尖轻轻拂过冰凉的相框玻璃,拂过林薇明媚的眉眼。“杨顾问,你比任何人都清楚,薇薇最后上传到‘忆匣’的记忆碎片,有多混乱,有多‘异常’。”
他微微歪头,目光锐利如手术刀,精准地切入杨哲试图掩饰的慌乱:“那些碎片化的街景,模糊不清的引擎轰鸣,刺耳的、不成调的刹车声……还有,”陈默的语调陡然下沉,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一个男人压抑的、惊慌失措的喘息声。很近,非常近,就在她身边。”
杨哲的脸色瞬间褪尽了最后一丝血色,惨白得像一张劣质的复印纸。他死死地瞪着陈默,瞳孔里的惊骇几乎要溢出来。
“那声音,”陈默向前微微倾身,遗照上林薇的笑容仿佛也带上了一丝冰冷的嘲弄,“我反复听了上百遍。每一个气口,每一次颤抖,每一次恐惧导致的变调……”他的声音轻得像耳语,却带着千钧之力,“杨哲,那声音,和你现在的声音,一模一样!”
“嗡——”
仿佛有一根无形的弦在杨哲脑中猛地崩断!他身体剧烈地一晃,像是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眼神瞬间涣散,脸上最后一丝强装的凶狠也土崩瓦解,只剩下赤裸裸的、被彻底撕开伪装的恐惧和绝望。
“不……不可能……”他失神地喃喃,声音抖得不成样子,“那只是……只是背景噪音……系统错误……”他语无伦次,试图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系统错误?”陈默发出一声极其短促、冰冷到骨子里的嗤笑。他不再看杨哲那失魂落魄的样子,目光转向书桌上那个散发着幽蓝光芒的忆匣,眼神复杂难辨。“那么,杨顾问,请你告诉我,为什么你如此紧张?为什么像条被踩了尾巴的疯狗一样闯进来?”
他的目光重新钉在杨哲脸上,锐利如刀锋:“仅仅因为我发现了你和她那段见不得光的关系,发现了你利用职务之便,像个下水道里的老鼠一样,日夜不停地偷窥我的脑子?窥视我因为你留下的吻痕而痛苦的样子?看着那些你和她苟且的记忆一遍遍折磨我,是不是让你很有快感?”
陈默的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杨哲的神经。杨哲脸上的肌肉疯狂地抽搐着,恐惧和一种被彻底揭穿的羞愤在他眼中交织翻滚。
“还是说……”陈默的声音陡然压低,带着一种洞穿灵魂的寒意,“你真正害怕的,是我从那片混乱的、该死的‘噪音’里,听到了真相?听到了车祸发生前,你就在她车里?听到了你们在争执?听到了那声绝望的尖叫……和……你最后做了什么?!”
“闭嘴!!!!”
杨哲彻底崩溃了!陈默最后那一声厉喝,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将他最后一丝理智彻底碾碎!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不是因为愤怒,而是源于最深层的、无法承受的恐惧!他双眼赤红,布满血丝的眼球几乎要凸出眼眶,所有的伪装、所有的狡辩都在这一瞬间被彻底撕碎!
他像一头被逼入绝境、只想撕碎眼前一切的凶兽,完全失去了思考能力,只剩下最原始的破坏欲!他猛地弯腰,抄起脚边被撞断的一截沉重的实木门框碎块!那尖锐的断口在幽蓝光线下闪烁着不祥的寒芒!
“你去死吧!!!”杨哲嘶吼着,带着一股同归于尽的疯狂,高举着那截沉重的凶器,用尽全身力气,朝着书桌后依旧平静坐着的陈默,朝着他手中林薇的遗照,朝着那个散发着幽蓝光芒、似乎洞悉了一切的忆匣,狠狠地、不顾一切地砸了下去!
沉重的破风声呼啸而至,带着毁灭的气息!
陈默没有躲闪。他甚至没有去看那即将落下的、足以致命的凶器。他的目光,在杨哲彻底失控、举起凶器的那个瞬间,极其短暂地、深深地看了一眼手中相框里林薇永恒的笑容。
那一眼,包含了太多无法言说的东西——是告别?是释然?还是更深的、无解的困惑?
然后,在木块带着千钧之力砸落前的最后一刹那,陈默动了!不是向后躲闪,而是猛地向前一扑!他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如同扑向猎物的豹子,目标却不是杨哲,而是书桌上那个幽蓝屏幕疯狂闪烁的忆匣!
他完全无视了头顶呼啸而下的死亡阴影!他的左手依旧死死地、近乎虔诚地护着林薇的遗照,右手则像一道闪电,带着一种决绝的、义无反顾的狠厉,五指箕张,狠狠地、用尽全身力气,朝着忆匣那冰冷坚硬的金属外壳,猛拍了下去!
“啪嚓——!!!”
一声刺耳得令人牙酸的碎裂声,几乎与头顶沉重的木块破风声同时响起!
不是忆匣外壳碎裂的声音——那东西坚固得超乎想象。而是陈默的手!他右手的指骨在巨大的反作用力下,瞬间发出了令人头皮发麻的骨裂声!剧痛如同高压电流般沿着手臂瞬间窜遍全身,让他眼前猛地一黑!但他拍下的力量是如此之大,如此之狠!
整个忆匣被他这一掌拍得从桌面上猛然弹跳起来,翻滚着,如同一个失控的幽蓝光球,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径直朝着旁边敞开的、深不见底的落地玻璃窗——飞了出去!
“不——!!!”杨哲砸下的动作瞬间僵在半空!他那双被疯狂和杀意充斥的赤红眼睛,在看到忆匣飞出的轨迹时,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里面所有的疯狂瞬间被一种更巨大、更纯粹的恐惧取代!那是一种信仰崩塌般的恐惧!
他发出了一声比刚才更加凄厉、更加绝望的惨叫!砸向陈默的凶器方向硬生生被他用蛮力扭转!他完全放弃了攻击,身体以一种扭曲的姿态猛地扑向窗边,徒劳地伸出手,想要抓住那个飞向窗外无边黑暗的幽蓝光点!
太迟了。
那承载着林薇记忆、承载着无数秘密、也承载着杨哲所有恐惧的忆匣,翻滚着,闪烁着最后一点幽蓝的光芒,如同坠落的星辰,消失在了窗外沉沉的夜幕之中。没有传来任何落地的声响,仿佛被城市的黑暗彻底吞噬。
杨哲大半个身体都扑出了窗外,只有一只手还死死地抓着窗框,他死死地盯着楼下那片吞噬了忆匣的黑暗深渊,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抽气声,整个人像被抽掉了脊梁骨,彻底瘫软下来。
书房里,只剩下沉重的、破碎的喘息声。陈默抱着剧痛的右手和护在怀中的遗照,靠在翻倒的椅子旁,脸色惨白,冷汗浸透了额发。他看着杨哲瘫在窗边的背影,那背影剧烈地颤抖着,充满了末日降临般的绝望。
陈默低头,看着照片上林薇永恒的笑容,那笑容在混乱和微光中,显得如此纯净,又如此遥远。他轻轻抚摸着冰冷的相框玻璃,像是在抚摸一个再也无法触及的梦。
他赢了,也输了。
真相,或许永远和那个忆匣一起,埋葬在了城市的某个黑暗角落。
***
清晨的阳光带着初秋的凉意,穿过梧桐枝叶的缝隙,斑驳地洒在拥挤的人行道上。
陈默裹紧了一件半旧的灰色夹克,领口竖起,微微遮挡住左侧太阳穴附近那块被碎发勉强掩盖的、微微凸起的疤痕。他低着头,步伐不快不慢,混在上班早高峰的人流里,像一个最普通不过、为生计奔波的都市倦客。
右手缠着厚厚的绷带,固定着夹板,每一次随步伐的轻微摆动都带来一阵闷痛,像骨头深处埋着烧红的铁钉。他下意识地将受伤的手更深地插进夹克口袋。
身边是喧嚣的城市交响曲。汽车不耐烦的鸣笛,公交车进站时沉闷的刹车和泄气声,年轻白领们端着咖啡步履匆匆的高跟鞋叩击地面,还有手机外放的短视频背景音乐和夸张的笑声……无数声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片巨大的、嘈杂的声浪。
陈默穿行其中,却感觉自己像行走在一个巨大的、透明的真空罩子里。外界的声响仿佛隔着厚厚的玻璃传来,模糊而遥远。他的世界,只剩下一种绝对的、令人窒息的寂静。
林薇的声音,林薇的笑容,林薇指尖的温度,林薇身上淡淡的、如同雨后栀子花的香气……所有那些曾经鲜活地存在于他脑海中的细节,那些构成了他整个世界的温暖碎片,都消失了。随着那个被他亲手拍出窗外、坠入黑暗的忆匣,彻底消失了。
太阳穴下那块坚硬的植入体还在,残留着一丝冰冷的异物感。但它现在只是一个毫无意义的金属疙瘩,一个空荡荡的、被废弃的接口。再也没有数据流从中涌出,再也没有记忆的碎片从中浮现。
他得到了什么?
杨哲那张因极度恐惧而彻底扭曲崩溃的脸?那瘫在窗边、仿佛被抽走了灵魂的背影?还有他最后那声如同灵魂被撕裂般的绝望嘶吼?
是。他撕开了那个男人的伪装,看到了他深藏骨髓的罪恶和恐惧。那一刻,一种冰冷的、近乎残酷的快意确实短暂地冲刷过他的神经。
但快意之后呢?
林薇死了。她是怎么死的?那场车祸真的是意外吗?杨哲最后那疯狂的举动,是出于被揭露奸情的愤怒,还是因为更深的、更不可告人的罪行即将暴露的恐慌?他和林薇之间,除了那段灼烧陈默灵魂的婚外情,究竟还藏着什么?那个忆匣里,除了那段不堪的记忆和那混乱的、指向杨哲的车祸前碎片,是否还有更多他未曾发现、也永远无法再发现的秘密?
这些问题,像无数条冰冷的毒蛇,盘踞在他此刻空荡荡的脑海深处,日夜噬咬。没有忆匣,没有林薇的记忆,没有任何证据。杨哲像人间蒸发了一样,连同“记忆永恒”公司也对此讳莫如深,仿佛从未存在过那个顾问,也从未接过一个叫陈默的客户。一切痕迹都被抹得干干净净。
他报了警。带着那只骨折的手,带着被撞坏的门框照片,带着他关于监控、关于杨哲、关于记忆碎片中听到声音的陈述。接待他的警官很耐心,做着记录,眼神里却带着一种职业性的、不易察觉的怀疑。一个失去妻子的悲伤丈夫,一个声称被记忆公司顾问监视甚至攻击的故事,一个无法提供任何实物证据(忆匣消失)、甚至无法提供施害者有效身份证明(杨哲的所有信息似乎都是假的)的指控……这一切听起来,确实像一个悲伤过度导致妄想的精神病人的呓语。
“陈先生,您的手需要好好休养。至于您说的情况,”警官合上记录本,语气带着安抚,“我们会按程序调查‘记忆永恒’公司,也会尝试查找您说的那个杨哲。但您也知道,记忆芯片和脑波数据这些……取证难度非常大。您先安心养伤,有进展我们会第一时间通知您。”
调查?陈默心里一片冰凉。他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大概率是石沉大海。
他赢了杨哲那一刻的崩溃,却输掉了追寻林薇死亡真相的所有可能。他用林薇遗留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存在,换取了一个仇敌的恐惧,却把自己推入了永恒的、无解的迷雾深渊。
阳光有些刺眼。陈默微微眯起眼睛,抬起头。
一片小小的、绒毛状的梧桐树种子,被微风托着,晃晃悠悠地从他眼前飘过。轻盈,洁白,在金色的阳光里打着旋。
他第一次注意到,原来这个季节,梧桐树会飘这么多绒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