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朝廷无力赈灾,灾民问题愈发恶化,新的暴动接二连三爆发,最终积重难返,王朝终将倾覆。
所谓王朝周期律,实质就是土地兼并日益严重,耕地承载能力达到极限,生产力无法支撑不断膨胀的人口,最终被自身的人口重担压垮。
而在和平时期,人口自然繁衍极难控制,因此多数王朝发展到中后期都会步入这一困境。
有的王朝或许能渡过一次危机,但元气大伤,走向衰败;有的则直接崩溃,改朝换代。
在生产力实现飞跃之前,传统农耕社会始终无法真正破解这一困局。
毕竟土地数量有限,粮食产量有限,而人口却不断增长,这一矛盾在当时几乎无解。
要打破僵局,无非三条路:一是提升单位产量,二是开垦更多耕地,三是通过大规模人口削减来缓解压力。
华夏周边可耕之地本就不多,适宜农作的区域集中在核心地带,前两种途径难以大幅拓展。
于是历史便选择了第三条路——以动荡与战争淘汰人口。
每当王朝末期秩序瓦解,战火四起,战乱频仍,大量百姓死于兵燹。
人口锐减之后,人均资源压力减轻,土地重新具备承载能力,社会逐步恢复生机,人口再度增长,国力也随之回升——这正是每个新王朝建立初期走向兴盛的深层逻辑。
然而倭国的情况与天朝截然不同!
他们有着独特的武士阶层,这是一个世袭的贵族群体。
正是这个阶级的存在,让倭国具备了极强的社会控制力,再加上实行的是分封体制,权力分散于各地大名之手。
由于幕府和众多大名各自掌握领地,即便全国人口仅有两千余万,却能维持百万以上的常备武装力量,并且兵力遍布列岛各处,分布极为广泛。
不同于天朝那种战时征召、平时务农的军队模式,倭国的主力部队是职业化的——全部由武士构成。
这些武士平日居住在城郭之中或城下町里,与乡间的农民泾渭分明。
每当需要动员时,征调的对象都是这些自幼习武、世代从军的武士,而普通百姓根本没有资格加入正规作战部队,最多只能充当足轻或者临时民夫。
这样一来,底层农民既缺乏组织基础,也毫无反抗能力。
面对全职训练、装备精良、体格健壮的职业武士,他们连集结成规模都极为困难,更别提发起大规模暴动了。
因此,尽管倭国同样面临土地集中、粮食短缺等严重问题,却从未爆发过如天朝那般席卷数省的农民起义。
不过这并不意味着倭国安定太平。
事实上,诸侯之间争斗不断,野心勃勃的大名时常挑战幕府权威,战乱几乎贯穿其历史始终。
再加上周期性出现的饥荒,使得人口长期被压制在两千万上下,恰好处于国土承载能力的临界点,这才勉强避免了一场彻底的社会崩溃。
但这不过是勉强维系罢了。
底层民众的生活极其困苦,赋税沉重到惊人程度——每年收成的一半甚至六成以上都要上缴,剩下的口粮连果腹都不够。
别说灾年了,就算风调雨顺,乡村中仍常见饿殍遍野的情形。
长期营养不良导致国民普遍矮小,农村百姓身高多在一百五十五厘米以下,超过一百六十厘米者寥寥无几。
唯有不事生产的武士阶层略高一些,多数可达一米六以上,个别甚至接近一米七。
这样的身材在天朝看来或许不算什么,但在倭国内部已属出类拔萃。
所以即便真有农民铤而走险揭竿而起,那些面黄肌瘦、骨瘦如柴的庄稼汉,又怎能敌得过从小习武、身强力壮的职业战士?
“我国总人口已达两千万,且绝大多数挤居于有限的平原与丘陵地带,人口密度极高。
贵国若真要划走数千平方公里土地,势必造成数十万乃至上百万人流离失所,这部分人我们实在无力安置。”
伊藤薄文语气凝重地说道。
寻常民变尚可镇压,可一旦牵涉上百万人,局面就难以收拾了。
更何况这一次受影响的不只是失地农民,还包括商人、地方豪族乃至部分中下层武士,这些人远比平民更难安抚……
总而言之,天朝提出的要求已远远超出倒幕派所能承受的底线。
要在如此狭小的国土内割让大片区域,实非他们力所能及。
顾维钧原本也只是试探性地开出高价,并未指望对方一口答应。
于是双方开始反复磋商,最终敲定了天朝海军基地的具体选址与范围。
基地落户于鹿儿岛——正是西乡隆盛一派的根基所在。
待大保久利通等人清除掉西乡势力后,天朝军队便可进驻此地。
虽然面积不及最初所求的数千平方公里,但仍有五百平方公里之广,相当于三分之二个港岛,也算收获颇丰。
此外,开放国内市场、允许天朝商品自由流通、准许天朝商人赴关西地区开矿设厂、投资兴业等内容,也都列入谈判成果之中。
待这些事项逐一落实之后,只剩最后一项至关重要的议题尚未解决:
“考虑到幕府此前已向天朝称臣纳贡,虽原则上天朝不介入贵国内部纷争,但我们也不愿见到藩属之国彻底覆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