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引孩子们蹲下观察,最外圈的波纹,已到门边砚台处。
周小虎用指尖蘸水,在砖面画圈:若宇宙如涟漪,可有尽头?
张勤执他手指向窗外:你看院中枣树,春华秋实为一宙;再看树影长短变化,又是一宇。
忽见韩芸偷偷用湿指描摹水痕,他取过她的废纸,这水纹图,倒可作《山海经》注脚。
暮鼓隐隐传来时,光斑已移至《千字文》辰宿列张句上。
三个孩子的脑袋挤在水渍旁,看最后一道涟漪消失在砖缝里。
窗外,杏儿突然啼哭,原是啃腻了磨牙棒,而那道游移的光斑,正悄悄爬上摇篮的藤条。
书房西窗剪影逐渐拉长。
韩其突然指着窗台陶盆叫起来:茉莉耷拉头了!
只见瓦盆里那株茉莉的嫩叶卷了边,泥土干出龟裂细纹。
张勤抽过案头练字的宣纸,对折两次覆在花盆上。
纸影投在叶片上,韩芸伸手摸纸背:呀!热乎变温凉了。
周小虎趴近观察缝隙里的光斑:日头透过纸,倒像晨光。
这便是云遮日的理。张勤引孩子们看纸上纤维。
宣纸细孔透光却散热,似薄云蔽日。
他取玻璃镜反射光斑照纸面,纸上现出游移的光点,看,纵有云层,日光仍在动。
里屋突然爆出啼哭。
杏儿翻身时胳膊压在了布老虎下,小脸憋得通红。
苏怡搁下绣绷,连人带虎抱起来轻拍:乖囡,阿娘在呢。婴儿闻到乳香,哭声渐弱成抽噎。
外间三个孩子挤在花盆前。
韩其发现纸缘卷起处漏进强光,忙用砚台压平。
周小虎蘸水在纸上画云形,水渍晕开处光斑更柔和。
忽闻里屋杏儿破涕为笑,苏怡抱着她走到书房门边,女婴正伸手抓空中浮尘。
暮色渐沉时,茉莉叶已舒展。
孩子们发现宣纸被晒出焦黄边,韩芸小心揭下收作书签。
而里屋榻上,杏儿正攥着苏怡的衣带酣睡,睫毛还沾着泪珠,映着窗纸透进的最后一点暖光。
张宅书房点起三盏陶豆灯。
张勤端来盛热水的陶碗,碗口氤氲的白汽在烛光里盘旋。
他取青瓷碗盖轻扣其上,水珠渐渐凝成细露。
看,汽升为云...话音未落,一颗水珠滚到碗沿,正滴在铺地的麻纸上。
里屋突然传来苏怡的轻呼:这才解开透气没一会儿,林儿又画地图了!
只见榻上褥子湿了铜钱大的一块,婴儿蹬着光腿咯咯笑。
张勤举着滴水的碗盖苦笑:这可好,天上地下同时下雨。
苏怡给穿上尿不湿时轻拍儿子屁股:小祖宗,专挑你爹讲课时辰闹。
外间三个孩子趴在地上铺纸作图。
周小虎用炭条画日影轨迹,韩其拿尺量影长。
张勤蹲下指点:影短则日高,影长则日斜。
忽见碗盖又凝满水珠,忙唤孩子们仰头看:要落雨了!
水珠坠入碗中时,里屋杏儿正啃着磨牙棒打盹。
烛光映着她腮边未干的泪痕,鼻翼随呼吸轻轻翕动。
苏怡轻手轻脚取下她紧攥的棒子,婴儿在梦中咂了咂嘴。
亥时更鼓声中,韩老伯进来收碗盏。
见麻纸上有水渍,摇头笑道:这课上的,又是雨又是露。
窗外月色清明,而屋内烛影里,三个孩子正为日影图争辩不休,浑然不觉衣襟已沾满墨迹与水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