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梆响时,张勤换边抱孩,发现左肩衣襟已湿透。
他单手解衣,露出结痂的箭伤——那是去年征刘黑闼留下的。
杏儿的小手忽然抓上伤疤,温热掌心贴来时,他想起林素问说的“婴啼寻体暖”。
窗外月色透窗,将父女身影投在墙上。
张勤哼起前世母亲教的摇篮曲,调子夹着腔调。
杏儿眼皮打架时,他感觉颈侧一热,孩子尿了。
正换尿布时,忽察觉帐缝有目光。
转头见苏怡支肘望着,月光映着她嘴角笑纹。
她轻声道:“郎君拍嗝的手法,比乳母还老道。”
张勤将睡熟的杏儿放回摇篮,盖好虎头被,才发觉自己赤脚踩地已半个时辰。
五更鸡鸣前,杏儿又醒。
这次张勤冲了半勺麦芽糖水,滴在指尖喂她。
孩子吮着指头再睡时,晨光已染窗纸。
他瘫坐椅中,看着案上没校完的书册苦笑,这夜可真累。
苏怡递来参茶时,他忽然说:“该制个拍嗝用的靠垫。”
蘸茶在案面画斜坡形状,“垫头倾三分,防吐奶。”
此时杏儿在梦中咧嘴,露出无牙的牙龈。
而这些日子,林儿夜醒也不遑多让。
书房油灯捻得只剩豆大光。
张勤正校勘新书册版式,忽闻隔间传来细弱啼哭。
他搁下朱笔,起身时带翻竹榻边沿的陶罐。
那是专盛林儿夜奶的。
疾步至东厢,见林儿在摇篮里扭成张弓。
张勤探手摸尿布,湿漉漉沾了满掌。
他单手解下浸透的葛布,取案头备好的软棉布更换。
孩子腿蹬得急,系带时总滑脱。
三次才捆妥帖,额角已见汗。
冲奶更费周章。
铜壶水需兑井水降温,指节试温嫌糙,改用手腕内侧。
奶汁滴腕,觉微烫,又添凉水。
喂时林儿呛咳,奶渍溅上书册批注稿纸,字晕开墨团。
张勤苦笑,扯袖角拭纸,反糊得更花。
子时更鼓响,林儿再度哭闹。
这次是打嗝不止。
张勤竖抱他踱步,掌心空叩背心。
想起林素问教的托颈拍膈法,三指并拢轻震。
孩子嗝出酸气,吐奶浇湿他前襟。
夜风穿窗,湿衣凉透,他索性解袍裹住婴孩。
丑时三刻,林儿第三次醒。
张勤困得眼涩,冲奶时错将砚水当清水。
幸而嗅到墨味惊觉,重换水壶。
喂罢拍嗝,孩儿蜷在他颈窝酣睡,他瘫坐竹榻,校稿朱笔还捏在左手,竟就这般盹着。
晨光熹微时,苏怡推门见丈夫伏案酣眠。
林儿在他臂弯里吮指头,案上书稿渍着奶痕尿迹。
她取薄衾覆上,见张勤睫羽沾着奶星子,襟前干涸的乳渍硬如铠甲。
砚台边搁着半碗冷奶,碗底沉着未化开的糖霜。
窗外杏枝拂窗,张勤惊醒。
见妻子正蘸水擦稿上污痕,赧然道:这页重抄便是。
苏怡指墨团间新增的朱批:你昨夜困极,竟在尿渍旁注此字宜用颜体
两人对视,笑纹漾开晨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