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铃铃——”
桌上的红色电话机,急促地响了起来。
葛怀英扶了扶老花镜,不紧不慢地接起电话。
“喂,老葛啊!”电话那头,传来一道爽朗又带着一丝兴奋的声音,“看到今天的报纸没有?你那篇文章,可是捅了马蜂窝了!”
打电话的是他在社科院的一位老友,同样是泰斗级的人物。
“我这半天,电话就没停过!好几个老家伙都打电话来问,你这是唱的哪一出啊?”
葛怀英淡淡一笑,声音沉稳:“我只是在做学问,拨乱反正,还原历史罢了。”
“嗨!你可别跟我来这套!”老友在电话那头笑道。
“你这篇文章,一个字都没提那些乌七八糟的谣言,可每一个字,都像一个大嘴巴,狠狠抽在那些乱嚼舌根的人脸上!”
“什么‘海妖’?什么‘不祥’?在咱们几百年的‘海神娘娘’信仰面前,简直就是个笑话!还是个没文化的笑话!”
“现在圈子里都传遍了,前阵子跟着起哄,传那些风言风语的几个人,今天一天都没敢出门!丢人啊!被你用一支笔,不动声色地钉在了耻辱柱上!”
葛怀英听着,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这就是他要的效果。
用阳谋,对付阴谋。
用历史的厚重,去碾碎那些轻浮而恶毒的污蔑。
一场针对苏白的,自上而下的舆论暗杀,就这么被他四两拨千斤地,彻底化解于无形。
……
青山公社,国营农场。
凛冽的寒风,卷起地上的沙土,刮在人脸上,像刀子一样疼。
江迟修缩着脖子,将手里那半个冰冷的窝窝头,又往怀里揣了揣。
他曾经那双握笔的、干净修长的手,此刻布满了冻疮和老茧,指甲缝里全是洗不掉的黑泥。
食堂里,一个管事的老乡,随手从墙角一堆旧报纸里扯了一张,包了几个土豆,丢给了同桌的另一个人。
江迟修的目光,无意中扫过那张油腻腻的报纸。
副刊……《人民日报》……
他已经很久没有看过报纸了。在这里,精神食粮是一种奢侈。
他的目光,忽然被那张报纸上的一幅插图,死死地钉住了。
海神娘娘……
那与苏白有着七八分神似的轮廓,狠狠刺入他的眼中。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一把从对方手里抢过了那张油腻的报纸,全然不顾对方的叫骂。
他颤抖着手,将报纸展开。
那篇考据文章,每一个字,都像是在无情地嘲讽着他。
他的脑子里,瞬间浮现出苏白站在船头,冷冷看着他的样子。
那眼神,和这画上的“海神娘娘”,何其相似!
原来……她早就不是那个跟在自己身后,唯唯诺诺的蠢丫头了。
不,或许她从来都不是。
蠢的是自己!
嫉妒、悔恨、怨毒……无数种情绪,像毒蛇一样,瞬间吞噬了他的理智。
凭什么!
凭什么她能被捧上神坛,哪怕只是借着古人的名义,也依旧光芒万丈!
而自己,曾经天之骄子的江知青,却要在这片不毛之地,像牲口一样,为了一个工分,为了一个窝窝头,苟延残喘!
“嗬……嗬……”
江迟修的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
他死死地攥着那张报纸,指节因为用力而寸寸发白,那张印着“海神娘娘”的版面,被他揉捏得不成样子。
嫉妒与悔恨的毒火,几乎要将他的五脏六腑都烧成灰烬。
“海神娘娘?呵……”
他低声呢喃,脸上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不……你不是神……”
“你是个妖精……是毁了我一切的……妖精……”
揉成一团的报纸,被他狠狠地砸在地上,沾满了泥土和油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