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卫国那穿透屋顶的大笑声,在饭厅里激起层层回响。
桌上的气氛,却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一碗雪白莹润、没有一根细刺的鱼肉上。
以及,它面前坐着的苏白。
苏白的脸,已经彻底红透了,那热意从耳根一路烧到了锁骨。
那碗鱼肉,像一个滚烫的烙印,让她浑身的血液都在升温。
她活了两辈子,见过太多虚伪的殷勤和算计的温柔。
却从未有一个男人,为她做过这样的事。
如此笨拙。
又如此……郑重其事。
苏白抬起眼,毫无防备地,直直撞进了陆枭的视线里。
男人的眼神深不见底,像沉寂了万年的夜海。
他就那么专注地看着她。
对面的苏城,感觉自己的三魂七魄都已经被震出了天灵盖。
二哥的作战指令还在脑子里嗡嗡作响。
夹菜!
倒水!
他颤抖着手,几乎是凭着本能,抓起了桌上的汽水瓶,想给自家小妹扳回一城。
然而,那瓶盖像是跟他有仇,任他憋得满脸通红,就是纹丝不动。
最后还是旁边的陆淮实在看不下去,伸手接过来。
“咔哒”一声。
轻松拧开。
苏城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奇耻大辱!
苏武靠在轮椅上,缓缓闭上了眼睛,然后长长地、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那口气里,有不甘,有憋屈,但更多的,是一种被彻底击溃后的……认命。
败了。
“护菜联盟”成立不足一天。
就这么被一碗鱼肉,兵不血刃地,杀得片甲不留。
就在这凝固如实质的空气中,苏白动了。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她平静地拿起了筷子,伸向了那个小碗。
她夹起一小块剔得干干净净的鱼肉,在男人灼热的注视下,缓缓放进了嘴里。
肉质鲜嫩,入口即化。
那股暖意,却像是带着电流,瞬间烫过四肢百骸,直抵她最柔软的心尖。
这个动作,像一个无声的开关。
陆枭紧绷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微微上扬了一个极小的弧度。
那张冷硬的脸上,仿佛瞬间冰雪消融,春暖花开。
“好!好!好!”
刘卫国笑得更加大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周梅和许婧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心照不宣的笑意,与有荣焉。
只有苏家兄弟,感觉像是亲耳听到了自家水灵灵的白菜地里,传来“咔嚓”一声,被野猪连根拱断的清脆声响。
这顿饭的后半段,兄弟俩味同嚼蜡。
……
饭后,众人告辞。
刘卫固大手一挥:“陆枭,你送送小苏同志他们!”
这命令,下得理直气壮。
月光如水,洒在回小楼的路上。
海风轻拂,带着夜的凉意和淡淡的咸腥味。
陆淮夫妇抱着已经睡着的小宝,十分识趣地走在最前面,很快就只剩下两个模糊的背影。
苏城推着轮椅上的苏武,像两个悲壮的影子,远远缀在最后面。
把中间那段长长的、被月光照亮的道路,留给了那两个并肩而行的人。
谁都没有说话。
可这沉默,却比任何言语都更加震耳欲聋,充满了无法言说的暧昧张力。
终于,小楼门口到了。
苏城停下脚步,看着自家二哥,用眼神无声地询问:哥,还上吗?咱最后的阵地了!
苏武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
那道如山般沉稳挺拔的背影,和自家小妹那道纤细的身影。
月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几乎要交叠在一起,密不可分。
他颓然地摇了摇头。
还上什么?
上去自取其辱吗?
“我们……先回医务室了。”苏武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沙哑和疲惫。
苏城如蒙大赦,推着他,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这个见证了他们惨败的伤心地。
院门口,只剩下苏白和陆枭。
“谢谢你,”苏白低着头,声音很轻,“为我挑鱼刺。”
“应该的。”
陆枭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在静谧的夜里,带着一丝奇异的磁性。
他看着她,忽然开口。
“苏白。”
“嗯?”苏白抬起头,撞进他深邃的眸光里。
“明天,秋千就能搭好了。”
男人凝视着她的眼睛,每一个字都无比清晰,像一颗石子投入她的心湖。
“你可以……第一个坐。”
夜里,苏白做了一个很长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