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金城攻克后的第二天,吕嬛漫步在金城街头。
昨日震天的厮杀声已被压抑的死寂取代。
空气中依旧弥漫着烟火、血腥和尸体发臭的混合怪味。
阳光照亮的不再是雄关,而是断壁残垣。
胜利的喜悦已从吕嬛脸上消失。
街道上不见欢呼的百姓,只有一队队沉默的士兵在清理废墟、搬运尸体。
偶尔有幸存者从门缝后露出惊恐、麻木或仇恨的眼神,又迅速躲藏起来。
路过一户半塌的民宅,门口挂着破败的白布。
一个老妇人瘫坐在地,无声地流泪,面前是用草席盖着的亲人遗体。
年幼的孩子望着不速之客,惶恐地抓着祖母的衣角。
吕嬛停下脚步,轻声问道:“其他家人何在?”
老妇人双目失神,喃喃道:“媳妇被糟蹋死了,儿子被抓去守城...到现在都没回来,...房子也被石头砸塌了...”
轻飘飘的一句话,诉说着战争对于普通人的摧残,让吕嬛不由黯然失神。
她把劫掠成性的八部军阀士卒全部坑杀,也换不回死去的亲人。
或许她的儿子,便是在守城时被杀死。
至少她家的屋子,是关中军砸塌的,那颗小小石丸,压塌了她活下去的希望...
吕嬛抬眸扫视,眼前原本应是集市的地方,变成一片狼藉。
被烧毁的店铺、被抢空的货架、饿死在街角的尸体。
城中一片空地上,许多百姓正在收拾着亲人的尸体,哭声一片。
士卒等得不耐烦了,直接把尸体拉上马车,吱吱呀呀的就要拉出城去。
好些孩童,手抹眼泪,嘴里喊着:“娘亲醒醒,阿爹别走。”
他们赤脚追着关中士卒的步伐,想要最后送一送至亲,又或是觉得...父母未死,而是睡着了,而那些士卒,又要抓人去守城了...
更惨的是,好些人无法辨认出哪个才是昔日的亲人,甚至有人抱着一颗头颅,却不知该安放在哪具尸体上,不时用手臂蹭去泪水,手足无措。
吕嬛感到一阵窒息。
轻声自语:“这样的胜利,不是我想看到的...”
她此刻才明白,‘慈不掌兵’这个词的由来。
若没有硬心肠,这一个个胜利换来的,便是一个个对良心的重击。
她的胜利,是建立在无数这样的家庭破碎之上的...
以杀止杀,是对是错?
“都督,可是...感到不适?”王异见她脸色发白,便开口问道:“若是觉得此地血腥味太浓,不如去视察渡口。方才听张骑督说,渡船已经打造得差不多了,或许明日便能整军渡河。”
“没有不适...”吕嬛缓缓摇头,“...只是忽然觉得,我终究活成了自己最讨厌的样子。”
王异疑惑道:“都督讨厌什么?”
“没什么,”吕嬛自嘲一笑,随后肃然令下:
“传令:开金城府库,赈济城中百姓,按户发放口粮、盐巴。其次,以工代赈,招募青壮清理废墟、修补房屋,付给粮饷。最后,张贴安民告示,免税三年,鼓励春耕。”
王异抱拳:“属下这就去办!”
“此外...”吕嬛叫住她,补充道:“寻一宽敞府邸,招募有耐心的女子,照料失去双亲的幼童,直至成年。一切费用由...长安财政拨付。”
“恐有不妥,”王异不是很赞同:“凉州初定,百废待兴,府库本就不丰。如此大包大揽,耗费巨大。若加赋税,恐失民心;若削减军饷,只怕将士怨怼。此其一也。”
王异上前一步,声音压得更低:“其二,那些孤儿,素来由乡党族老抚养,其感念的是宗族乡里之恩。都督此举,必招致豪强大姓猜忌,他们会视此举为都督在挖他们的根基,是在与他们争夺人心与丁口。我等立足未稳,此时与地头蛇撕破脸,是否为时过早?”
吕嬛闻言,嘴角泛起一丝不明觉厉的笑意。
“你之所虑,只看到了第一层。”
她解释道:“钱粮之事,岂能只靠金城府库,缴获的韩遂、马玩等辈的私财,正好用在此处。取之于凉州,用之于凉州,名正言顺。至于豪强大姓...”
吕嬛目光一寒:“本都督手中长剑血迹未干,正愁找不到敌人,他们愿意自己跳出来,倒省了搜寻的的功夫。”
说话之间,吕嬛正打算继续与王异商讨如何安抚流民、恢复生产,一阵压抑的哭泣声由远及近,打破了暂时的宁静。
只见麾下悍将张先,带着一队亲兵,押着几名衣衫华贵却狼狈不堪的年轻女子和几个懵懂幼童走了过来。
女子们珠钗歪斜,面色惨白,衣衫倒是整齐。
孩童则紧紧依偎着母亲或侍女,小声啜泣,眼中满是惊恐。
吕嬛眉头微蹙,双手抱臂:“公安,这是怎么回事?哪来抓来的妇孺?”
张先大步上前,抱拳行礼:“禀都督!末将带人彻底清查韩遂老贼的府邸,在一处隐蔽的密室夹层里,搜出了这几个漏网之鱼!都是韩遂的姬妾和庶出子女!”
他语气带着一丝自得,还好抄家前请教过温侯,不然还真没想过墙壁里面竟有‘夹缝’这种逃生场所存在。
“哦?”吕嬛目光扫过那些瑟瑟发抖的身影,尤其是那几个最大不过七八岁的孩子,心中已隐约猜到张先的打算,但仍故意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