旷野之上,烟尘弥漫。
马蹄声如闷雷般滚过大地,关中骑兵沉默地交错穿梭,织成一张无形的大网,将惊慌失措的人群牢牢罩在中央。
男丁们面色惨白,徒劳地将妇孺护在中间,眼中尽是惊惶。
有人试图向外冲去,立刻被森然的长矛逼回,引发一阵更大的骚动。
妇女们紧紧搂住自己的孩子,惊叫声此起彼伏,却又很快压抑成绝望的呜咽。
她们蜷缩在一起,连呼吸都变得颤抖。
一个约莫三四岁的女童被吓坏了,扯着母亲的衣角放声大哭:“娘亲,妖怪要吃我们了吗?囡囡怕...”
吕嬛高坐在战马之上,面无表情地看着这片混乱。
她听见了“貘妖”、“祸乱关中”、“灾星”这些字眼从那些惊恐的人群中溢出,像针一样刺入她的耳中。
紧握缰绳的手指因用力而发白。
从下邳一路走来,她感悟良多,曾经以为消灭了世家,便万事大吉,但...这又如何?
以后依旧会有新的世家出现,斩不尽杀不绝,周而复始。
即便学着黄巢血洗长安,也只是图一时之快,后世出现各种稀奇古怪的门阀,无不在嘲笑她在螳臂当车。
然而,她还没举起屠刀,灵魂似乎已被权力侵蚀。
为了终结乱世,自己是否正在变成另一个制造乱世的怪物?
为了对抗妖魔化的诬蔑,自己是否正在真的行“妖魔”之事?
紧紧握住剑柄的手悄然松懈,她轻轻呼出一口浊气,自嘲地笑了笑。
权力真是美味毒药,让人沉沦其中而不自知...
她淡淡下令:“公安,去请主事人过来一叙。”
“诺!”张先一拉缰绳,马蹄交错,扬着尘土进了包围圈。
此刻的他,不怒自威,杀气四溢,与方才在吕嬛身边的憨直判若两人。
只听他冷然问道:“族长何在?”
如此凶神恶煞,瞬间令孩童止哭,也让男丁女眷惶恐不安。
连喊三声无果之后,张先将目光瞄向那个胖子,决定公报私仇,谁让他住在最大最奢华的府第里,就算不是族长,那也差不到哪去...
“你!出来!”
那胖子一听便吓得一哆嗦,迈着发颤的腿还没走到前头,便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嚎哭着求饶道:
“将军饶命!之前是我犯浑,还请高抬贵手,我不当这个族长了...”
还真找到正主了?!
但...看到这个软脚虾,张先顿时没了兴致。
如此怕事之人,即便把他抓到都督面前,恐怕也问不出所以然来,没准还会被都督怪罪办事不力。
由此,张先便冷下脸来,轻哼一声道:“那你就别当了!”
他目光掠过人群,“速速选出新族长来,都督要问话,若再迟疑,严惩不贷!”
四周皆是明晃晃的矛尖,还有喷鼻的战马,这哪是选族长,分明是推举替死鬼,哪里有人敢出来接这个担子。
等了许久,只见退缩者,不见出列人。
眼看事情就要办砸,张先无奈,只好将目光再次聚向那胖子...
这可把那家伙吓得一哆嗦,赶忙从人群里拉出一个女子,慌忙指着她说道:“将军明鉴,此人才是族长!”
看到那清丽女子,张先活劈了他的心都有了。
女子当族长?当此时是上古时代吗?
见他冥顽不灵,张先翻身下马,面露阴霾之色——不管了,先把这厮拿下再说。
世上哪有嘴硬之人,如果有,那定然是揍得不够...
胖子慌了神,掐住女子衣裳,哭丧着脸说道:“夫人...你赶紧说说话呀!我就是个赘婿,你终究才是宋氏头人...”
“夫人...”模样俊俏的小妾也开口劝着:“...宋家子嗣,不能没有老爷帮衬,还请夫人救救老爷。”
说完还摸了摸隆起的小腹,言语悲悯,眸中却闪着精芒...
眼见张先脚步逼近,那杀人越货的气质,堪比毫不收敛的乌鸦哥,这可把胖子和一众小妾吓得,纷纷围在那女子周围哭泣着,鼻涕抹湿了裳袖。
“将军留步!我便是族长!”
眼前拦路女子,便是张先多看两眼而遭狗咬之人,美是很美,可这脑袋似乎不灵光。
腰间佩剑缓缓出鞘,张先眼眸凝视着她,淡淡说道:“诽谤都督,抗拒田政,此刻又胡搅蛮缠,欺我剑不利乎!”
长剑出鞘,寒芒映日,配合张先的匪气,很是吓人,仿佛下一刻就要劈下。
但他还真不敢砍人,如今的关中军政分离,即便百姓犯了重罪,也只能交由地方县官处置,除非聚众谋反。
即便如此,这份气势依旧将女子吓得脸色煞白,却又苦苦支撑:
“将军若不信,可随意询问旁人。”
她伸手指向身后,看似镇定自若,但手指却微微发抖:“在场的皆是我的叔伯婶娘,亲堂兄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