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氏的车马辘辘驶入长安城门,正值巳正,日头已然高升,明晃晃地照得青石板道泛着一层白光。
甄尧瞥见守门的兵丁并无拦车征税之意,手腕一转,便将探入怀中的金饼重新掖回深处,随即挽缰振策,催动马车加速穿过幽深的门洞。
他回眸一瞥,却见身后车队蜿蜒,迤逦甚长,赶紧催促着马匹向前,切不可耽误了旁人进城。
甄尧排行老三,如今已是甄家唯一的成年男丁,也是实际上的家主。
看他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眉宇间却已染上风霜,肩负起偌大家业,实是不得已而为之。
只因父亲甄逸早逝于上蔡任上,仿佛一道无情诅咒接连应验,大哥甄豫与二哥甄俨竟也相继早逝,接连打击,几乎将母亲张氏的眼泪哭干,双眼也险些熬坏了。
他微微侧目,见母亲一脸忧思缠绕,便知她又在为小妹悬心。
甄尧不动声色,将话题轻轻引开:“母亲,您看这长安...怎地如此繁华?年前家仆不是说此处残破不堪么?”
张氏被他一语唤回心神,举目望向车外。
但见长街两侧店铺林立、人流如织。
她不由微微一笑,语气中依旧带上几分忧虑:“宓儿前次来信说,长安能有今日新象,也有她一份功劳。这丫头,如今说话口气是越发大了,我倒不知该怎么说她才好。”
“如此说来...”甄尧执缰缓行,目光掠过井然街市,接口道:
“八妹果真深受温侯器重。母亲该可宽心些了。说不定待会她还会亲自迎出来呢。”
“怕是未必,”张氏抬起袖口,轻轻拭了拭眼角,话音里已带了些许哽咽:“宓儿年纪最幼,却偏最懂事,从小就晓得哄我开心,什么难处都只往自己肩头扛。”
她微微仰首,似要抑住泪意,声线轻颤:“那日我们去袁府打听消息,遇到袁本初之妻刘氏那般盛气凌人的模样...我便知道,宓儿在邺城的日子不会好过!可、可那孩子之前每次见了我,总笑着说袁家上下待她极好...”
“母亲莫要多虑,”甄尧见张氏眉间忧色未褪,低声劝慰道,“长安城虽历经动荡,如今却在吕氏治下重现生机。八妹素来聪慧,纵使身在异乡,说不定反比在冀州时更舒展自在。”
他话音方落,恰见一队女官执簿册走过坊市,为首者朗声登记商户税赋,姿态从容不迫。
甄尧顺势说道:“您瞧,这关中风气已开,女子亦能执事于大庭广众之间。以八妹之才,未必不是蛟龙入海。”
张氏:“可...我终究放心不下,毕竟那吕奉先乃是...乃是有名的好色之徒,如今宓儿落在他手上,只怕...”
“世家传言,岂能尽信?”甄尧温声打断,却将语气放得更为沉稳:
“母亲出身高门,当知笔墨刀剑,最善诛心。当年董卓乱政之时,不同样有人编排温侯与貂蝉的艳闻?可事实上...”
他微微倾身,声音压低却清晰,“若他真是那般荒淫无道,为何至今子嗣不旺?唯有一女独掌门庭。”
他见张氏神情稍动,又从容一笑:“谣言如烟,事实如铁。母亲不必自困愁城,待会儿见了八妹,看她气色谈吐,一切自然分明。”
话音刚落,远处便传来一道欢快的唤声:
“母亲!兄长!我在这!”
张氏二人听到熟悉的声音,赶忙停下马车,循着声音朝街角望去。
那个雀跃之人,可不就是甄宓!
只见她快步走来,甜笑着叠手施礼:“母亲,兄长,我来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