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之时,温侯府大门。
朱漆高阔的门槛下,猛地撞进三个“泥人”。
吕布一马当先,昔日叱咤风云的温侯,此刻一身粗布短打、沾满泥点,英武脸庞晒得通红。
那杆威震天下的方天画戟不见踪影,竟换成一柄沾满新泥的锄头,还被他扛出横扫千军的气势。
吕嬛跟在后头,裤管卷到膝上,露出沾满泥泞的小腿,发髻松散,俏脸通红,吭哧吭哧地扛着把铁锹。
最惹眼的却是董白。
这丫头左肩扛着她那富有金属质感的流星球,右肩却晃悠悠挂着个装满草叶的破簸箕,一路上呼啦作响。
三个身影往侯府的雕梁画栋前一站,活脱脱是刚打完仗的田舍军团。
世人常赞隐士耕读之风,并引为佳话,可这温侯种田倒是头一次见,若让史官看见,恐怕一个‘野豕犁田’的典故便要安在他身上了。
守门侍卫死死低头,纷纷别过脸去,肩膀直抖。
吕嬛可不在意他人看法,想笑就笑嘛,总比某些皇帝假装扶犁耕田要好吧,她吕氏父女可是真锄真锹地干活,说是一把屎一把尿地侍弄田地都不为过。
然而三人刚跨过门槛,身子僵住了,再也没有挪动半分。
只因前庭候着两位美人。
当先一位妇人眉眼温婉中自带威严,目光在他们满身的泥点和农具上一扫,似笑非笑。
吕嬛略感头皮发麻,“母亲!”
待她目光移向旁边那位,眸中瞬间绽出难以置信的惊喜光彩。
只见那位绝色女子一袭红衣却似比夕阳更灼目,唇角微扬,眼底流转着看戏般的光彩,仿佛早已等候多时。
“小...小妈!”
吕玲绮的声音瞬间高了几度,带着几分好奇和探究。
貂蝉眸光流转,将他们三人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了一遍
“夫人说你们去种地了,我没敢信,但...”她忍住终于笑了,眼波如水,荡开一片了然的涟漪。
她笑声渐歇,语气却转而意味深长:
“...但现在信了,而且,我更相信,你们所图甚大,远不是那十亩良田的收成可以解释。”
手持一方权柄的诸侯,竟亲自扛起锄头踏入田垄,不是痴愚癫狂之徒,便是吞噬天下之龙。
她终究是看走了眼。
原以为吕奉先仅仅是好色逐利,却也对得起‘大汉温侯’的名号,却不料他才踏入关中这龙兴之地,便迫不及待地显露了豺狐之心。
貂蝉缓步上前,目光掠过吕嬛,最终落在吕布身上,静静地看了他许久,想要找出曾经那个见色忘义之徒。
但他,却好像换了个人,昔日的淫邪之气,竟难觅踪迹...
吕布被这道莫名的目光盯得头皮发紧,不由大哼一声。
什么所图甚大?话说得这般难听!吕布原本还想仗着几分旧情,心底盘算着今夜或许能趁机揩油,顺便再温存片刻。
然而此时又饿又累,还被她这般审视责问,满腔的火热早被疲惫浇得冰凉。
只见他瞪大眼睛,毫不避让地迎上貂蝉的目光,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理直气壮地高声道:
“哼!本侯好色了大半辈子,就不许我...”他眼珠一转,突然挺直腰板,扛着锄头摆出个自以为威风凛凛的姿势:
“...就不许我换块地种种?!”
“天下良田万顷,他人种得,我吕布便种不得?”他踏前一步,虽一身泥泞污裳,偏又一脸正气:“天子若是不愿下地,自有愿意下地之人!”
说完,他便扛着锄头绕过貂蝉,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走路模样颇为豪气,似乎有股农家大侠的味道。
这...
吕嬛感觉好难办。
这对苦命鸳鸯之前不是爱得你死我活,把日子过得既油腻又凡尔赛,现在怎么两看相厌了?
而且...父亲的口才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竟还懂得含沙射影。
“我去看看奉先,”严氏轻声叹了口气,随即又撑起温婉的笑容,对貂蝉柔声道:“府中并无外人,更无规矩拘束,这里本就是你的家,不妨随意走走看看。”
“夫人且去忙,”貂蝉亦是含笑敛衽,姿态娴雅地回礼,“妾身自己随意便好。”
严氏微微点头,而后将目光落在两只小泥猴身上:“你们俩赶紧去沐浴,然后去中庭梧桐树下吃饭。”
“哦!”吕嬛叠手拜别:“母亲慢走!”
待严氏走远,她便把铁锹移到董白肩上,嘱咐道:“小妹先把工具放好,再回房沐浴,至于衣裳...你自己打开我的衣箱,看中哪件自己拿。记得用香皂搓一搓身子,艾草味还是丁香味的自己挑,混合用也行,今天这鬼天气,燥热燥热的...”
董白走后,方才还略显喧闹的前庭,此刻便只剩下貂蝉,一缕孤影渐沉在暮色之中,安静而寂寥。
“玲绮,”她轻声唤道,声音柔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可愿陪我走走?”
吕嬛看了看天色,便颔首道:“行吧,但此刻天色渐暗,小妈随我去中庭逛逛,待会便能直接开饭了。”
府内的中庭,虽是庭院,倒不如说是座花园,只见庭中一片草绿花红,更有一株梧桐巍然立于庭心。
晚风徐来,拂枝摆叶,偶有一片孤叶离枝,于暮色中翩然摇曳着,落在貂蝉手中。
她上次来的时候,除了这棵梧桐尚有生机之外,四周还是一片萧瑟破败。
而今重游,却是满园芬芳馥郁。
忽见几名侍女掌灯而行,或悬灯于檐角,或系灯于枝头。
暖黄烛光自灯罩中漫溢而出,让整座庭院都浸在一片温软朦胧的光晕里,染上了几分暖意。
吕嬛对这个用餐环境很是满意——大宅门庭、烛光晚餐、正宗汉食、还有美女闭月相伴,可谓帝皇级享受。
虽然饭食依旧是老三样:胡饼,烤肉,还有黍米粥。
侍女摆放完之后,便退出庭院。
“小妈有话可以说了,”吕嬛满怀期待,当即弯唇一笑:“若是想再续前缘...好像有点难了,我父亲近情绪期有些古怪,我也琢磨不透。”
其实她想说更年期的,奈何此时还没有这种概念出现。
“并不是,”貂蝉微笑着叹息一声,从袖中取出一张帛布:“我此次前来,乃是有事相商,你看完这个,或许就会知道了。”
吕嬛深感失落,接过帛布缓缓摊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