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和风细雨,暗筑藩篱(1 / 2)

第八十八章:和风细雨,暗筑藩

五月的汉城,午后阳光已颇具威力,但银珠位于汉城大学家属院四室一厅公寓的书房,却因朝向和厚实窗帘的缘故,依旧保持着宜人的凉爽与静谧。阳光被过滤成柔和的光斑,跳跃在铺着浅色格子桌布的书桌上,映照着摊开的生物学笔记和一旁墨水瓶折射出的微光。银珠刚梳理完一个复杂的生理循环机制,正凝神在笔记本上勾勒示意图,笔尖与纸张摩擦的沙沙声,是这方属于她的天地里最令人心安的乐章。

这套宽敞、舒适且完全属于她名下的公寓,是她重生以来最坚实的选择,是她所有秘密和力量的源泉。在这里,她无需伪装,无需解释,可以完全按照自己的节奏学习、思考、规划未来。每一本书籍的摆放,每一盆绿植的生机,都彰显着彻底的自主权。这份掌控感,是她应对外界一切风雨的底气。

“叮铃铃——叮铃铃——”

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像不速之客,骤然打破了书房的宁静。银珠从精妙的生物图谱中抬起眼,微微蹙眉。这个时间,下午三点多,不太可能是阿爸(他习惯傍晚来电),更不会是明元(他该在学校)。一种微妙的预感掠过心头。她放下笔,没有立刻起身,让电话又响了两声,才从容地走向客厅。

乳白色的电话机在茶几上执着地鸣响。银珠深吸一口气,拿起听筒,声音平稳如常:“喂,您好?”

“银珠啊,是我。”电话那头传来母亲朴贞子的声音,语调不像平日那般直接甚至略带尖利,反而透着一股刻意放缓、努力挤出的温和,尾音上扬,带着不寻常的亲热。

银珠心中那根弦瞬间绷紧。经验告诉她,欧妈用这种“糖衣”语调开场,背后往往藏着不那么甜蜜的要求。她不动声色,语气适时注入一丝恰到好处的惊讶和关切:“欧妈?是您啊。这个时间打电话来,家里都好吗?阿爸在写作吗?明元复习得怎么样了?”她熟练地将话题引向最安全的家常关怀,试图掌握主动权。

“都好,都好!你安心读你的书,不用老惦记家里。”朴贞子笑呵呵地应着,声音透过电话线显得有些飘忽,“你阿爸在书房捣鼓他的稿子呢,明元去学校上晚自习了。就是……唉,就是欧妈这心里空落落的,想着好久没跟我家二女儿好好说说话了。你在学校怎么样?汉城东西贵,吃饭还习惯吗?钱……还够不够用啊?”一连串的问候,急切而密集,那股刻意营造的关心几乎要溢出听筒。

银珠的心缓缓下沉,面上却不露分毫,回答得滴水不漏,且巧妙地将“钱”的问题模糊处理:“我挺好的,欧妈。吃饭主要在食堂,虽然口味一般,但营养能跟上。学习嘛,确实比高中紧张十倍,课程排得满,实验报告一大堆,不过还能应付得来。”她绝口不提自己的具体经济状况,无论是宽裕还是拮据。

“能应付就行,能应付就行!我们银珠从小就让人省心。”朴贞子顿了顿,听筒里传来细微的喝水声,她在寻找更合适的切入角度。“唉,银珠啊,你一个人在外面,欧妈这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你说你,又要顾那么难的功课,还要出去打工,多辛苦啊。我听你阿爸前些天随口提了句,说你好像还接了翻译的活儿?那个……是不是比家教赚得多点?到底能有多少啊?”话题迫不及待地绕到了核心。

果然,直奔主题。银珠心中冷笑,语气却愈发平淡,甚至带上了一丝被学业压榨后的疲惫:“欧妈,翻译那是杂志社偶尔才有的机会,不是想接就有的。而且特别耗神,字斟句酌,比做几套题还累人。家教倒是固定,每周两次,但也就是刚好覆盖我的基本生活费和必要的学习开销。汉城这边物价高,您也是知道的,光是吃饭、坐车、买专业书和资料,就是一大笔开销了。”她开始铺垫“拮据”的印象,并将开销具体化。

“哦……这样啊。首都嘛,什么都贵,理解,理解。”朴贞子的声音里透出一股难以掩饰的失望,但很快,她又调整过来,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语气对比起来,“不过说到底,还是我们银珠能干,小小年纪就能自己挣出学费生活费了,比你金珠欧尼强多了!金珠那孩子,在东西大学读大三,说是实习,其实也赚不到几个钱,还不够她自个儿打扮应酬的呢!三天两头还要家里贴补车马费,买新衣服新皮鞋,说什么‘职场需要’,‘不能丢面子’。她那个专业,唉,听起来光鲜,实际……”

银珠静静地听着,目光落在窗外一株在微风中轻轻摇曳的银杏树上,翠绿的叶片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她没有接话。她知道,母亲抱怨金珠是假,通过贬低一个来抬高另一个,从而让被抬高的那个产生“责任感”或“愧疚感”,以便接下来的索取显得顺理成章,这才是真。这种套路,她经历得太多了。果然,朴贞子絮叨了一阵金珠的“不懂事”和“开销大”后,话锋极其自然地转向了家庭的“巨大困难”:

“银珠啊,你看,现在家里开销真是越来越大了,像个无底洞。”朴贞子的语气从抱怨转向愁苦,仿佛郑家正处在破产边缘,“明元马上就要高考了,这是顶顶要紧的事,一刻不能松懈!营养品得像供祖宗一样供着,什么补脑的、增强记忆的,一样不能少!还有各种各样的补习资料、模拟考试费,这个班那个班的,哪一样不是伸手就要钱?你阿爸呢,写东西是能赚点稿费,比从前是强多了,可他那个人,你是知道的,死脑筋,认准一条道走到黑!稿费一到手,就知道往银行里存,活期利息低得像施舍!我跟他说现在外面机会多,别人家都想着法子让钱动起来,钱生钱,他就跟我吹胡子瞪眼,说什么‘稳健第一’、‘不熟不做’、‘风险太大’!哼,我看他就是没本事,没魄力!眼睁睁看着钱躺在银行里贬值……”朴贞子开始例数家里的“难处”,语气愈发激动,将对丈夫的不满和对外面“发财机会”的向往混杂在一起。

银珠耐心地听着,指尖无意识地在电话线上轻轻缠绕。直到欧妈这一轮的抱怨和指责暂告一段落,呼吸略显急促时,她才用带着充分理解和关切的口吻回应,但每一句都暗含支撑父亲立场、化解母亲焦虑的意思:“欧妈,您持家辛苦了,里里外外都要操心。明元高考确实是家里现在的头等大事,该花的钱肯定不能省。阿爸写作收入稳定,只要家里日常开销规划得好,不大手大脚,支持明元高考和家里的正常用度,应该是足够的。至于投资什么的,阿爸谨慎点,我觉得是对的。现在外面看起来机会多,骗局也多,新闻里不是常报道有人贪心不足,最后血本无归,闹得家宅不宁吗?还是稳妥要紧,平平安安就是福。家和万事兴嘛。”她先是肯定母亲的辛苦,理解明元高考的重要性,然后顺势将父亲的做法定义为“稳妥”、“负责任”和“守护家庭安宁”,无形中消解了母亲的指责,并将话题引向“和谐”。

“话是这么说……道理欧妈也懂。”朴贞子被噎了一下,显然没得到预想中的共鸣和对父亲的共同“声讨”,她决定不再迂回,直接抛出核心目的,语气带着夸张的哀愁,“银珠啊,你看你现在也能自己赚点钱了,虽然辛苦,但总算能把自己顾好,不用家里再给你寄生活费了,这已经给家里减轻不少负担了,欧妈心里是感激的。”她先给银珠戴了顶高帽,然后话锋急转直下,声音甚至带上了点哽咽的腔调,“可是家里现在真是难啊!眼看明元高考就要用大钱,你姐姐那边也不省心。你能不能……看在明元前途、看在父母不容易的份上,每个月稍微节省一点,寄点钱回来帮衬一下家里?也不用多,就三五百块!就当是你这做姐姐的,对弟弟的一份心意,也算是报答父母的养育之恩了,啊?”她终于图穷匕见,将“养育之恩”都搬了出来,试图进行道德绑架。

终于,还是赤裸裸地说出来了。银珠握着听筒的手微微收紧,指尖因用力而有些发白,胸腔里一股郁气涌动。但她迅速压下情绪,声音反而变得更加柔和,只是这柔和里,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和清晰的边界感:“欧妈,您说的这些,我都明白。作为女儿,作为姐姐,我也想为家里分担,希望家里都好,希望明元能心无旁骛地考个好大学。”她先充分理解和肯定对方的期望,这是有效沟通的第一步,也能让对方的情绪稍微平复,更容易听进后面的话。

然后,她的话锋才清晰地转向拒绝,并给出无可辩驳、细节丰富的理由,语气诚恳而带着适当的无奈与疲惫:“但是,欧妈,我真的现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医学院的学业压力有多大,可能远超您的想象。课程比高中难上十倍不止,厚厚的原文书要啃,复杂的实验要做,无数的报告要写,我每天能保证六小时睡眠就已经是谢天谢地了。家教和翻译赚的那点钱,真的是刚够我自己在汉城的基本花销。您别看只是吃饭、坐车、买书,每一项都不便宜。学校宿舍紧张,我在外面跟同学合租了一个小房间,每个月租金就是一笔不小的固定支出……”她开始详细“报账”,将汉城生活的实际成本具象化,塑造一个勤奋刻苦但经济确实捉襟见肘的学子形象。

为了让理由更具说服力,她甚至不惜稍作“示弱”,提及一个具体的、学业相关的“大额支出”:“不瞒您说,欧妈,上个月我们教研室要求必须买一套最新的、带彩色插图的人体解剖图谱,专业书籍特别贵,那一套就要不少钱。我实在是没办法,硬生生省了好几周的早饭钱,才勉强凑够。现在有时候上午课多了,饿得肚子直叫。”她描述得略带夸张,但符合学生时代普遍的经历,容易引发共鸣,也进一步强化了“拮据”的印象。

最后,她再次强调现状,并将当下的“拒绝”转化为对“未来孝敬”的庄重承诺,既表明了态度,又给了对方一个台阶和下台阶的期待:“欧妈,我不是不想帮家里,实在是现阶段我的能力和条件都有限。学业压力这么大,我必须保证自己的基本生活和健康,才能顺利读下去。但我向您保证,等我以后顺利毕业,当了医生,收入稳定了,肯定会好好孝敬您和阿爸,也会尽力帮助明元的。可现在,我真的做不到。”她的语气带着歉意,但立场毫不动摇。

电话那端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能听到朴贞子略微加重的、带着不满的呼吸声。显然,银珠这番合情合理、细节详尽的解释,像一堵软中带硬的墙,挡回了她的要求。她没料到银珠会如此“伶牙俐齿”,把话说得这么死,理由又如此充分,让她一时难以反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