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彪眼神一闪,强道:“沿途风浪大,损耗难免……”
“是么?”我冷笑,取出从漕运衙门调来的沿途闸口记录,“据各闸口报,你船过境时风平浪静。倒是你船队在徐州、临清两处,各私下卸货一次,所卸何物啊?”
刘彪顿时语塞,脸色大变。私自卸货,乃是漕运大忌!
“看来,刘百户这趟差,不止押运军械,还顺带做了些私人生意?”我慢条斯理道,“这夹带的私货,是盐?是茶?还是……别的什么?所得利润,又孝敬了哪路神仙?”
攻心为上!查军械是公事,查夹带私货、贪污漕粮则是直接要其性命!刘彪的心理防线瞬间崩溃,哭嚎着将张主事如何与他勾结,以次充好,克扣粮饷,并利用漕船夹带私盐的勾当和盘托出,只为求免死罪。
铁证如山!张主事见大势已去,也只得招认画押。
首战告捷,但我深知,这二人不过是小鱼小虾。真正的大鱼,隐藏在后方。
我藉此势头,雷厉风行,连续彻查了通州武库、草场、乃至相关漕帮码头。每日里,案头堆积的账册如山,提审的官吏、商贾、力夫络绎不绝。银钱往来、物资流转、利益输送的蛛丝马迹,逐渐被梳理出来。
在此过程中,我巧妙地利用查案之便,以“核验线索”、“追缴赃款”为名,对许多相关商户、船帮进行了“拜访”。这些人心虚胆怯,往往不等用刑,便主动奉上“孝敬”,以求脱身或遮掩其他小罪。这些“孝敬”,从几十两到数百两银票、金银不等,皆被我以看似合规的方式(如“暂扣待查”、“线索赏银”)悄然纳入囊中,积少成多。王头目等心腹番役也趁机中饱私囊,对我更是死心塌地。
同时,我也藉着核对江南往来漕船记录的机会,暗中留意“丙辰”年(五年前)前后,途径或发生于镇江府焦山一带的船难事故记录。然而,年代久远,漕运记录浩如烟海,一时难有头绪。
调查越深入,牵扯出的官员层级越高,阻力也越来越大。兵部、户部乃至京营的一些官员开始暗中施压,说情、利诱、甚至威胁的条子,开始悄无声息地递到我的案头。
我深知已触及核心,一面将每日案情进展以密报形式急送田弘遇,由其定夺下一步动作,一面更加谨慎行事,所有钱财转移藏匿愈发隐秘。
这日,我正在核对一批从扬州府押运来的军械款项账目,忽然发现一笔三千两的“补贴”款项,核销流程极其古怪,最终竟汇入了一家名为“裕泰昌”的票号。
“裕泰昌……”我总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猛然想起,之前查抄谢迁家产时,其暗账中似乎多次提到过这家票号!
我立刻调来相关卷宗,仔细核对。果然!“裕泰昌”票号,表面是做汇兑生意,暗地里却与北司谢迁、津门“兴隆商号”乃至江南一些丝商都有不清不白的资金往来!它很可能是一个洗钱销赃的黑市枢纽!
而这家“裕泰昌”的总号,就在镇江府!
焦山!镇江!
线索在此交汇!
我强压心中激动,面上不动声色,将“裕泰昌”的异常悄然记下,并未立刻写入呈送给田弘遇的日报之中。
边军贪腐案,竟可能与北司的黑产、乃至更久远的“焦山船难”秘密联系在一起!这背后的水,深得超乎想象!
就在我试图深挖“裕泰昌”线索时,周镇抚却带着田弘遇的最新指令匆匆从京城赶来。
“杜千户!田大人钧旨!”周镇抚面色凝重,屏退左右,低声道:“案情已明,兵部职方司郎中李崇、户部山西司主事赵文远等数人牵涉其中,证据确凿。田大人令:即刻锁拿此二人,并一干人等,押解回京!案卷证据,一并封存上呈!此案……到此为止!”
到此为止?我心中一凛。李崇、赵文远虽是中级官员,但已是朝堂命官,背后必然牵扯更大人物。田弘遇这是见好就收,抓几个替罪羊交差,不愿再深究下去,以免引火烧身。
“卑职明白。”我不动声色地应下。官场规矩,我懂。
“还有,”周镇抚凑得更近,声音压得极低,“田大人特意吩咐,那‘裕泰昌’票号……牵扯甚广,暂勿深查,以免打草惊蛇。”
我心中猛地一沉。田弘遇果然也知道“裕泰昌”,并且刻意回避!他在害怕什么?还是……这本身就是他与某些势力交易的一部分?
“卑职遵命。”我垂下眼睑,掩去眸中思绪。
很快,南司缇骑如狼似虎地冲入通州各衙门,将兵部郎中李崇、户部主事赵文远等数名官员锁拿归案,抄没家产(自然又一番“例行”操作)。通州案尘埃落定。
回京的路上,押解着垂头丧气的贪官,装载着查没的赃银赃物,队伍浩浩荡荡。周镇抚志得意满,我却心事重重。
“裕泰昌”、镇江、焦山船难、影十七失踪……这些线索如同乱麻般缠绕在一起。
田弘遇的警告言犹在耳。但我知道,真正的风暴,或许才刚刚开始。
那条通往江南镇江的路,已然在迷雾中,显露出一丝狰狞的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