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尔可见几家老字号茶楼门口张贴的大红“福”字,在湿冷的空气里透出一点稀薄的热闹,旋即又被殖民地的冷硬秩序感所吞没。
港督府,则完全是另一个世界。
车子驶入花园道,周遭的喧嚣与市井气息瞬间被过滤干净,只剩下车轮碾过沥青路面发出的轻微沙沙声。
巨大的铁艺大门无声滑开,门后延伸开去的是宽阔平整的车道,两旁是修剪得一丝不苟的草坪。
车道尽头,那座新古典主义风格的庞大建筑,在精心布置的射灯下巍然矗立,白色的石墙泛着冷光,高大的立柱撑起沉重的门楣,每一个细节都彰显着无言的权威与距离感。
明亮的灯光从巨大的落地窗倾泻而出,将外面湿冷的夜色驱散,里面人影晃动,衣香鬓影,隐约有弦乐与杯盏轻碰的细碎声响传来,像隔着一层毛玻璃,模糊而遥远。
苏珊挽着党建国的手臂从熊猫轿车里走出来。
她今晚是一道令人屏息的风景,一袭量身定制的丝绒晚礼服,深邃的墨绿色衬得她肌肤胜雪,颈项间一串光华流转的钻石项链,呼应着她那双冷静锐利的蓝眼睛。
她微微侧头,低声在党建国耳边提醒道:
“亲爱的,今晚的主角是你,‘熊猫’的光芒比维多利亚港的灯火还要耀眼。”
苏珊此刻的声音,带着一种经过严格礼仪训练后的悦耳腔调。
党建国则穿着最顶级的黑色塔士多礼服,领口系着温莎结。
虽说是昂首挺胸,步履从容,但只有苏珊能察觉到,他臂弯肌肉那一瞬间的紧绷。
他深吸了一口混合各种味道的空气,低声回应,带着一丝紧绷说到:
“但愿这光芒别太烫手。”
目光扫过灯火辉煌的堡垒,那里面是权力的中心,也是自己前世今生都没接触过几回的场所。
他们的出现,立刻在门厅处引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
现任港督戴呈祥爵士,一个相当不错的老派绅士,正与几位身着戎装的高级军官交谈。
看到党建国和苏珊,戴呈祥脸上立刻堆起了热情笑容,撇下军官,快步迎了上来。
戴呈祥伸出双手,用带着伦敦腔的粤语招呼,声音听起来洪亮而富有感染力,笑着说道:
“亲爱的党先生!温莎小姐!
新年快乐!欢迎光临!
你们的到来,让寒舍今晚蓬荜生辉啊!”
戴呈祥热情地握住党建国的手,力度适中地摇晃着,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带着某种男人间心照不宣的赞许,快速扫过党建国。
那眼神里的含义不言而喻——眼前这位年轻人,正是那个,让无数贵族老绅士重振雄风的“神奇小药丸”的缔造者。
党建国脸上瞬间挂起了有些僵硬的社交微笑,得体地回应着:
“总督阁下,新年快乐。承蒙邀请,不胜荣幸。”
这些都是来之前,苏珊专门花时间训练的,党建国一时之间还是有些不自然。
苏珊在一旁优雅地欠身致意,笑容无懈可击。
就在港督与他们寒暄的短短片刻,党建国捕捉到了大厅深处几道投向这边的目光。
那目光来自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
周家的掌舵人周锡年老先生,一身严谨的深色长衫马褂,花白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手中端着一杯几乎未动的香槟,脸上维持着矜持的微笑,眼神深处却难掩复杂的审视,还有急于靠近的渴望。
他身旁站着几位同样穿着体面中式服装、或改良西服的华人面孔,彼此低声交谈着,目光不时瞟向港督和党建国这边,带着一种身处边缘,努力融入却又格格不入的局促。
他们是这个场合里稀有的华人点缀,是所谓“老派家族”和“实业代表”的象征,此刻却像被无形屏障隔开,只能远远观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