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二目光呆滞了一下。
顿了顿。
他有些记不太清了。
在他很小很小的时候,大约……四岁吧。
村里七叔公的孙子落水了,他爹跳下去救,不仅没救上来,还跟七叔公的孙子李德良一起,被河水推走了。
那时候,河水很急,村正李宝信带着人沿着二鹄河找了一百多里,还是没找到他爹和李德良的尸体,只能回来报了丧。
七叔公的头发白了,提着两斤猪肉上了门,娘接过肉。
李二记不清娘说了什么,只记得那一天,七叔公的手在哆嗦,娘的身体也缩得像个孩子。
猪肉很香,李二印象里,那天是娘最后一次吃肉,那天后,她再没吃过肉,也没吃过二鹄河的鱼。
过了几年,李二身体长得很好,性子野,一帮孩子经常去二鹄河撒欢,水花一扑腾,河里的野鸭就嘎嘎叫个不停。
娘不准他去,但他可说不听,总是偷偷去,反正娘也从来没打过他,他不怕。
李二记得有天下午,娘一边技巧娴熟地编草鞋,一边轻声跟他说,“记住啊,碰到闲事不要管,有人落水,你也不要救。”
“我水性好。”李二反驳了一句,接过娘手里的草鞋,在箩筐里一一排好,等下挑着去镇上卖。
妇人声音轻得像针,“水性好也不行。”手里草鞋编织时,发出阵阵呲呲声。
“会死的,知道不?”
死?小李二不以为然,拨弄了一下箩筐里的草鞋,数了数,满不在乎道:“死就死呗,我又不怕死。”男人怎么能怕死?
李二的话一出口,娘的手就停住了。
黝黑的手指抓着一把枯黄的草,脑袋耷拉着,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小李二偷偷瞟了一眼娘,看着娘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地上的枯草,半晌都没说话。
小李二视线扫过娘的发梢、脖颈、手……他眼睛眨了眨,有些不太懂。明明几年前,娘还长得像隔壁四叔娶的那房新媳妇,怎么现在,娘好像……越来越长得像外婆了?
“娘,”李二有些心虚,嗫嚅着嘴道,“万一有天,我跟爹一样,为了救人……我也死了的话……”娘,你……咋办?
这个念头一出,顿时一股巨大的惶恐充斥着李二的胸腔,他无声地张着嘴,眼神怔怔,后半句话没有吐出来,被他咽回了肚子里……
他记得那时,娘并没有多说。
她放下手中枯黄的草。
沉默很久很久后。
她把手在碎花衣上擦了擦,抬起来摸了摸李二的头。
“如果真有那一天,你也不要怕。”
李二不知道娘哭没哭,他没敢抬头。
“娘会长命百岁的……”
小妇人的声音轻得像根针,却又长得像条河,时至今日,依旧如春水般,流淌在李二的胸膛之内。
“娘……会给你守坟的。”
娘摸着他的头,声音越发轻柔,“别怕啊……”
“娃……”
水打湿了草鞋。
“什么都不要怕。”
……
那天之后,
李二就再没去过二鹄河了。
他听村里的老头说,练武的人身体好,活得长,他就开始练武了。
他要像娘一样,长命……百岁。
……
……
“我娘……”
李二的声音轻得像棉,
“要给我守坟了。”
李二攥紧手中长棍,朝身旁的萧牧风笑道。
“呵,放心吧,狗子……我娘烧纸的时候,肯定不会少了你的……哈……”
萧牧风一愣,随即霍然扭头看向李二,他脸色白得像纸,眼睛迟迟未眨。
萧牧风的眼睛开始……
发涩、发酸、发红、发痛。
这一刻,他手中的刀柄……终于不再滑了。
萧牧风转过头,同李二一样,看向萧钰。
哐当。
拔刀出鞘。
萧牧风胸腔起伏了一下,眯了眯眼睛,他轻声笑道:
“那就……多谢伯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