锤声再次响起,比刚才更急、更响,像是在跟命运较劲。周铁突然从怀里掏出个油布包,里面是块巴掌大的熟铁,上面刻着“正气”两个字,笔画里还嵌着铜丝,在火光下闪着金光。“这是我给文先生打的镇纸,”他把铁镇纸往我手里塞,“等救回他老人家,就让他用这个压《正气歌》的稿子。”
三日后,一支没有挂任何旗帜的船队悄悄驶离台州港。船上没有士兵,只有二十个铁匠,三十箱工具,还有一捆捆仔细包扎好的图纸。郑海站在船头,他的腰间挂着郑龙给的船舵令牌,令牌上刻着个“郑”字,被磨得发亮。“神主,到了马六甲,我就找最好的石匠,把‘勿忘故国’四个字刻在山头上!”他的声音被海风卷着送过来,像一句沉甸甸的誓言。
我望着船队消失在海天相接处,突然觉得那些图纸不仅仅是工艺,更是种子。只要这些种子能在南洋、在岭南、在任何一片宋人能扎根的土地上发芽,就算我们这代人倒下了,总有后人能拿起枪,接着跟元军干。
(四)油山逢异客,言语藏玄机
备战的间隙,我带着吴燕殊和阿黎去了趟油山。那里是义军的秘密粮仓,藏在连绵的竹海深处,只有一条被藤蔓掩盖的小径能进出。刚穿过竹海,就见个穿粗布短打的老者在扫雪,竹扫帚划过青石板,发出沙沙的轻响,他的身后是间矮矮的茅屋,屋檐下挂着一串串晒干的草药,有艾草,有菖蒲,还有几株我叫不上名字的,散发着清苦的香气。
“客人从台州来?”老者转过身,脸上的皱纹里积着雪,眼神却清亮得惊人,像浸在泉水里的黑曜石。他的扫帚往旁边一靠,从茅屋里端出个陶壶,倒了三碗热气腾腾的茶,“尝尝?油山的野茶,能驱寒。”
吴燕殊的玄鸟突然从空中俯冲下来,在老者头顶盘旋,发出警惕的嘶鸣。老者却不急不躁,从怀里摸出把小米,往地上一撒,玄鸟们竟乖乖落下来啄食,连最野的那只领头鸟都跳到他的肩头,用喙蹭他的耳朵。
“老先生认得我们?”我接过茶碗,指尖触到温热的陶壁,心里却泛起一丝奇异的感觉。老者笑了,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认得,也认得你怀里那封血信。文天祥要被斩,你们要去劫法场,对不对?”
阿黎正往茶里加蜂蜜,闻言手一抖,蜜罐差点掉在地上:“您怎么知道?”“我怎么会不知道。”老者抿了口茶,茶沫沾在他花白的胡须上,“这天下的事,就像这油山的竹子,看着乱,其实根根都连着。忽必烈杀文天祥,不是要绝宋脉,是要让这脉气化成光,照得更亮。”
“化成光?”我皱起眉,归一剑在鞘里微微震动,“人都死了,还有什么光?”老者指着远处的竹林:“今年冬天砍了竹,明年春天还会长新的,而且长得更密。文天祥这一死,南人心里的火才会烧得更旺,这不是你们劫法场能改的,是天意,也是人心。”
我突然想起元军帐里搜出的密信,忽必烈在信里写“天祥一日不死,南人一日不宁”。难道他要的不是一个顺从的降臣,而是一个能让南人彻底绝望的“烈士”?可若真是这样,我们这一去,岂不是白费力气?
“老先生是谁?”我按住剑柄,指腹摸到剑鞘上的纹路。老者却拿起扫帚,转身往茅屋走:“我姓令孤,就住这油山。等正月初九那天,你自然会明白。”他的声音混着扫雪的沙沙声,等我们追上去时,茅屋前只有那把竹扫帚斜斜地靠在墙上,茶碗里的茶水还冒着热气,却不见半个人影。
下山的路上,吴燕殊突然指着天空:“你看!”八百只玄鸟正从云层里钻出来,翅膀展开时,竟遮住了太阳,它们盘旋着,发出清亮的鸣叫,像是在回应着什么。阿黎望着玄鸟群,轻声道:“不管令孤老先生说什么,我们都得去,哪怕是为了文先生那句‘人生自古谁无死’。”
我握紧归一剑,剑穗在风里猎猎作响。是啊,有些事,明知难成也要去做,不为逆天改命,只为对得起心里那点不灭的火。就像文天祥在大都的囚牢里,明知写《正气歌》换不来自由,却还是一字一句地写下去——因为这世上,总有些比生死更重的东西,值得用命去扛。
(五)檄文惊敌胆,玄鸟运锋芒
腊月二十的清晨,台州港飘起了雪。吴燕殊站在山岗上,白衣胜雪,她的指尖在空中划出奇异的弧线,八百只玄鸟突然从四面八方的山林里飞来,翅膀拍打着雪花,汇聚成一片遮天蔽日的黑影。“神主,都准备好了。”她的声音带着笑意,玄鸟们在她头顶盘旋,红绸系着的脚环叮当作响。
我举起一卷檄文,白砚的字迹力透纸背:“忽必烈匹夫!文丞相乃大宋柱石,华夏脊梁,尔若敢伤其毫发,我刘云必率十万义师,直捣漠北,焚尔祖庙,掘尔王陵,让黄金家族无葬身之所!”周福的斥候们正将檄文卷成细条,小心翼翼地绑在玄鸟的脚环上,每只鸟能驮十卷,八百只就是八千份。
“飞吧。”我挥了挥手,吴燕殊吹响了骨哨,玄鸟群突然冲天而起,红绸在雪地里拉出一道道残影,像无数支射向北方的箭。它们要把檄文投进大都的街巷,投进通州的军营,投进每一个元军能看见的地方,让他们知道,文天祥不是孤军,他的身后,站着整个南方不愿屈服的汉人。
与此同时,潭州方向的玄鸟群开始返航。第一波带回的是三百箱鱼肉罐头,铁皮箱上还沾着湘江的泥沙;第二波是赵时赏从虔州发来的连发火枪,枪托上刻着“客家军器”四个字;最后飞来的玄鸟背上捆着沉甸甸的炮弹,周铁特意在弹壳上凿了槽,说“这样炸开时,碎片能多飞三丈”。
“厦门的郑豹送来了二十船硫磺,”郑龙正在核对清单,他的手指在“重炮十门”那行停住,“这老小子,把给儿子娶媳妇的钱都拿出来买铁了。”李铁蹲在地上擦他的客家刀,刀刃在雪光里亮得刺眼:“神主,您说令孤老先生的话,到底有几分可信?”
我望着北方的天际,玄鸟群早已变成小黑点。白砚给的帕子揣在怀里,绣着的“正气”二字被体温焐得温热;阿黎的解毒丹放在箭囊里,药香混着硝烟味,格外安心。“信不信不重要,”我拔出归一剑,剑锋劈开飘落的雪花,“重要的是,我们得让忽必烈知道,宋人骨头硬,折不断。”
雪越下越大,将台州港的船帆染成一片白。周福的斥候营已经出发,他们的身影消失在风雪里,像一群潜行的猎豹;李铁的骠骑营正在给战马钉新的蹄铁,铁匠锤敲在蹄铁上,发出清脆的“叮当”声;郑龙的水师升起了帆,雪片落在红绸上,瞬间被热气融化,像一滴鲜红的血。
我站在“破浪号”的船头,望着越来越近的北方天际。白砚送来的帕子揣在怀里,绣着的“正气”二字被体温焐得温热;阿黎给的解毒丹放在箭囊里,药香混着硝烟味;吴燕殊的玄鸟群在船上空盘旋,像在指引方向。
“起锚!”郑龙的吼声在雪地里传开,锚链摩擦的声音震得人耳膜发颤。船队缓缓驶离港口时,岸上突然传来歌声,是赵时赏带着义军在唱《正气歌》,客家话的腔调生涩却激昂,混着风雪,飘向遥远的北方。
我握紧归一剑,剑身在雪光里泛着冷光。令孤的话或许有道理,但有些事,明知不可为也要为。就像文天祥在大都的囚牢里,明知写《正气歌》换不来自由,却还是一笔一划地写下去——因为这世上,总有些比生死更重要的东西,值得用命去守护。
船过舟山时,周福的斥候营从大都传回了第一封密信。信上只有三个字:“柴市口”,旁边画着一只展翅的蝴蝶,像极了阿桑送的那块琥珀。我将密信烧掉,灰烬被海风卷走,落在茫茫的海面上,像无数颗不屈的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