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砧上的铜片还带着毛边,学徒们正用矬子一点点打磨,铜屑堆在旁边,像堆细碎的金子。李铁揉着熬红的眼睛凑过来,炭笔在图纸上打了个大大的问号:“将军,这圈圈绕着铁块,真能比油灯亮?莫说照亮军器监,能把熔炉边的火计看清楚就不错了。前几天王铁匠就因为油灯太暗,把铁水浇错了模子,白瞎了三斤好铁。”
刘云突然笑了,把图纸折起来塞进怀里,触感隔着布料传来,像揣着个滚烫的秘密:“等打赢了元军,咱们就造个大的,让福州城的每盏灯都不用添油,从天黑亮到天明。到时候,作坊里不用点油灯,晚上也能炼钢;码头不用举火把,夜里也能装船。”他指着墙角堆着的矿石,“先找这种吸铁石,越多越好,藏在铁芯两边;再找铜矿,炼出的铜丝得细如发丝,还不能断——去年在信丰见过铜矿,只是纯度太低,得炼十遍才能出一斤纯铜。”
李铁抱起块磁铁矿掂量,矿石的重量压得他胳膊微沉:“去年在赣州见过这石头,矿工都当废料扔,说吸在镐头上碍事。有次我见个小孩拿着玩,吸了一袖子铁钉,还被他娘揍了一顿。”他突然压低声音,凑近刘云耳边,“只是这铜丝太费料,军器监现存的铜,够造十门炮的炮栓,要是绕这圈圈,顶多绕出三个来。您说,是先造炮还是先造这‘亮灯的家伙’?”
刘云望着熔炉里跳动的火光,铁水在坩埚里翻涌如金液,映得每个人的脸都红通通的。战争从来容不得两全——是造炮保当下的性命,还是造电机谋将来的光明?窗外传来大鸟的嘶鸣,吴燕殊正提着木桶往石槽里倒鱼,银狐蹲在旁边,尾巴扫过鸟羽,引得大鸟们发出亲昵的低鸣。那些大鸟是从揭阳跟着铁锭飞来的,此刻正歪着头,用喙梳理着沾着矿粉的羽毛。
他摸出那半块三角形铁叶,边缘的棱角硌得手心发疼——郑龙的船还等着它,元军的战船还在海峡游弋,昨天探马来报,元军又在澎湖列岛增派了二十艘战船,炮口正对着福州港。无数弟兄的性命系在当下的每门炮、每支枪上。“先造炮,”他把发电机图纸压在最底下,上面盖着重炮的设计图,“等把元军赶下海,有的是时间琢磨亮灯的事。眼下,能打穿敌船的炮,比能照亮屋子的灯金贵。”
李铁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往油灯里添了点油:“那我让弟兄们留意着磁铁矿和铜矿,说不定打胜仗的时候,就攒够料了。”他突然想起什么,“对了,上次在海丰军器监,陈铁说他们挖到块黑石头,能吸起十斤铁,我让他给您留着了。”
刘云嗯了一声,目光落在窗外的海面上。月光洒在水里,像铺了条银路,他知道,这条路上不仅有战船和枪炮,还有他穿越时空带来的零星火种——只是这火种,得先熬过眼前的风雨,才能燎原。
(四)炮管映月,铁翼待飞
次日的晨雾裹着海腥味,像块湿冷的布蒙在福州军器监的校场上。第一门改良重炮已立在中央,炮管上的螺旋纹如盘龙盘绕,三组铜轴承在晨光里闪着冷光,炮身还带着新铸的青灰色。李铁举着火把的手微微发抖,火苗在风里颤得像根芦苇——去年炸膛的阴影还在,那声巨响过后,老三焦黑的手还攥着没来得及放进砂模的竹签,指骨都露了出来。
“将军,真要试?”他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音,火把上的烟灰落在炮身上,被晨露洇成小小的黑点。
刘云拍了拍他的肩膀,指尖触到他甲胄上的凹痕——那是去年被铁屑溅到的地方,当时血顺着甲缝流,把腰带都染红了。“往三里外的靶船打,”他指向海面,远处的靶船插着元军旗号,在浪里轻轻摇晃,船帆上还画着元军的狼头标记,“要是能打中桅杆,今晚就给弟兄们炖猪肉,用王奎从九连山送来的腊肉。”
“点火!”
随着李铁的吼声,引线“滋滋”燃尽,火星顺着引线爬向炮口。只听“轰”的一声巨响,地动山摇,炮口喷出的火光映红了半边天,气浪把周围的士兵掀得后退半步。铁弹拖着道白烟飞过海面,“啪”的一声正中靶船桅杆,断成两截的桅杆带着旗帜砸进海里,溅起丈高的水花,狼头旗在水里打了个旋,沉了下去。
校场上顿时爆发出震天的欢呼,有人把帽子扔向空中,有人抱着旁边的弟兄哭,李铁扔掉火把,蹲在地上捂着脸,肩膀一抽一抽的——这次不是哭,是笑,眼泪混着脸上的烟灰,在脸颊冲出两道白痕:“老三,你看见没?成了!螺旋纹成了!咱们的炮能打中桅杆了!”
郑龙在海边跳得老高,新船“破浪”号正泊在码头,铁桨在水里转得飞快,船头的旗帜猎猎作响。他扯着嗓子喊:“将军!铁桨转得比飞鸟还灵!现在能在礁石堆里转圈了!刚才试着绕了三次,都没碰到石头!”几个水兵站在船舷上,举着铁桨朝岸上挥舞,桨叶上的水珠在阳光下闪成一片碎银。
这时,天空又响起鸟鸣,二百六十只大鸟驮着铁锭从揭阳飞来,翅膀遮住了半个太阳,投下的阴影在地上移动如乌云。吴燕殊的银狐窜上最前面那只大鸟的背,叼下封信——刘铁的骑兵阵已到福州城外,正等着领新造的火枪,信里说他们在途中截了元军的粮队,缴获了二十车大米,够全军吃半个月。
刘云望着校场上操练的士兵,他们手里的火枪闪着冷光,炮口齐刷刷对准着海平线。发电机的图纸还在怀里,但此刻,铁桨劈开的浪、炮弹炸起的烟、大鸟翅膀带起的风,才是最实在的希望。他突然拔剑指向南方,剑穗上的茶籽串在风里劈啪作响:“告诉元军,咱们的铁器,比他们的弯刀硬!告诉他们,这福州的海,这岭南的山,还是咱们汉人的!”
士兵们跟着呐喊起来,声音震得远处的海鸟都飞了起来,翅膀拍打的声音混着枪炮的余响,在福州的晨雾里久久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