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皇商司内,龙涎香在铜炉中化作最后一缕青烟,幽幽缠绕着案头账册上未干的墨迹,凝结成霜冷的雾霭。陈琅指节泛白,死死攥住三司呈递的盐税账册,桑皮纸在他掌心蜷曲出苍劲的褶皱 —— 那行朱批 “盐税三十万贯,尽数填补军械损耗”,宛如一道淋漓的血痕,刺痛着众人的双目。
“两万石精钢、五千副甲胄,竟将全年盐税鲸吞殆尽。” 陈琅怒拍案牍,朱砂飞溅,在符清漪捧来的茶盏中晕染开一片暗红,似未干的血迹。他指尖重重叩击着账册上 “淮南军饷挪用盐债利息” 的蝇头小字,声线里浸满无奈,“盐乃国之命脉,百姓血汗所凝,如今却成了填不满的饕餮之口。你且想想,北疆将士这个寒冬该如何捱过?”
符清漪接过账册,纤指抚过那些冰冷的数字,恍惚间忆起去年冬日代州慰问的情景。彼时边军将士身着厚实棉袍,捧着热气腾腾的羹汤,向着天子高呼万岁。那时的盐税尚能按时拨发,虽谈不上丰厚,却也从未短少。而如今,账册上的空缺恰似北疆开裂的冻土,藏着无数人即将被饥寒吞噬的绝望。
三日后,这份隐忧化作了触目惊心的现实。
当代州边军的急报呈递至后宫时,柴荣正与符皇后在御花园清点准备变卖的首饰。鎏金步摇与镶玉镯盏在托盘中流转着细碎的光华,符皇后执起一支嵌着东珠的凤钗,幽幽叹息:“这支钗子,可换得五百石粮草,够边军弟兄果腹半月了。”
话音未落,内侍哭嚎着疾步而来:“陛下!皇后娘娘!代州急报,边军…… 边军危在旦夕!”
柴荣展开急报的刹那,一件叠得齐整的破棉袄滑落而出。他颤抖着拾起,粗糙的布面硌得指尖生疼,露出的棉絮如枯败的寒草般发黑发硬。信笺上的字迹被泪水晕染得模糊不清,每一笔都似在寒风中瑟缩:
“陛下,今冬代州暴雪封山,三尺厚雪阻断驿道。边军已三月未领饷银,棉衣早在去年秋便磨破不堪,如今将士们单衣戍守,寒夜只能拥着战马取暖。昨日巡营,已发现十七具冻毙的尸身,更有三十余人冻掉手指,连弓弦都拉不开……”
字迹陡然凌乱,似是书写者已泣不成声:“臣不敢奢求军饷,只求陛下赐些粮草棉衣,救救代州的弟兄们!再这样下去,不等契丹来犯,我们便要饿死冻死在这冰天雪地里了……”
符皇后凑近细看,泪水夺眶而出。她将破棉袄紧紧按在脸上,粗粝的布料磨得肌肤生疼,却不及心底的剧痛万分之一 —— 这破旧褴褛的棉衣,竟比后宫最寒酸的宫女服饰还要残破,可这就是代州将士用以御寒的全部。
“陛下!” 符皇后跪地叩首,珠泪砸在金砖上,“臣妾恳请陛下,救救边军将士!他们在北疆为我们抵御契丹,绝不能让他们冻饿而死啊!” 她颤抖着指向托盘里的首饰,泣不成声,“这些尽可变卖,后宫绫罗绸缎、金银器皿皆可充作军需。臣妾愿着粗布麻衣,只求陛下莫让边军寒心!”
柴荣僵立原地,手中的破棉袄仿佛浸透了北疆的霜雪,寒意顺着指尖直沁心脾。他忆起去年巡视代州时,边军将领李谦溥(彼时杨业正赴北面行营协助王彦超整顿幽云三州军务)率部在城楼列队,寒风中将士们的棉袍鼓胀如帆,山呼万岁的声浪直冲云霄。而如今,那些曾为大周浴血奋战的儿郎,竟要在自己的国土上,被饥寒一点点蚕食生命。
“朕负他们!” 柴荣声音几近破碎,将破棉袄紧紧搂在怀中,似要焐热那些早已冰冷的躯体,“传朕旨意!”
他转身大步迈向御书房,声若洪钟:“其一,后宫非必要金银器物、绫罗绸缎尽数变卖,所得银钱尽购粮草棉衣;其二,着三司即刻从国库调拨两万石粮草、五千件棉衣,星夜送往代州;其三,宣张永德入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