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的梁柱投下森冷的阴影,将丹墀下的三人框在其中。陈琅捧着黑漆托盘,指腹因用力而掐进掌心 —— 托盘里的骨签、钱范、密信,每一件都像烧红的烙铁。赵普站在左侧,玄色官袍的褶皱里还沾着磁州窑的灰,韩令坤则梗着脖子,铁甲的铜扣撞击声在死寂的殿内格外刺耳。
“陛下,” 陈琅率先开口,声音打破凝滞的空气,“永济渠沉船中打捞的铅料模具,内壁刻有‘赵门金工信物’,与赵大人袖中骨签刻痕分毫不差。” 他将托盘倾斜,骨签与模具在天光下拼合成完整的印记,“这足以证明,契丹毒钱的钱范,正出自赵大人的工坊。”
赵普猛地抬头,左腕的烫疤在官袍下若隐若现:“陈琅!你少在这里断章取义!” 他向前半步,丹墀的金砖被踩出沉闷的响,“先父赵文枢因谏阻铅钱被贬,客死黔州!我铸这些钱,是要让天下人看看,这铅钱究竟能毒到什么地步!你推行的显德通宝,难道就没掺铅?”
“那是为解铜矿短缺的权宜之计!” 陈琅的声音陡然拔高,托盘里的毒钱范发出轻响,“皇商司的新钱含铅量不足三成,且绝无散毒之能!可你铸的毒钱,铅芯裹金皮,遇热则散毒,真定府那个老汉,就因为用它买了半斗米,全家疯癫至死!这也是你所谓的‘警示’?”
“疯癫?” 赵普突然笑了,笑声里裹着血丝,“我父亲当年在将作监,亲眼见过多因铅钱发狂的百姓!他们的惨状,比真定府的老汉更甚!你陈琅掌着皇商司,难道不知州县官为敛财,早把显德通宝的铅含量加到五成?我不过是让这毒,暴露得更快些!”
“所以你就勾结契丹?” 陈琅步步紧逼,目光如刀,“幽州榷场的密账写得清楚,你用二十石铅料换了契丹五十匹战马,这些马后来成了冲击代州的先锋!杨业将军麾下的士兵,有多少死在这些马蹄下?”
赵普的脸瞬间涨红,又迅速褪成苍白。他攥紧拳头,指甲几乎嵌进肉里:“我给的是铅料,不是战马!是契丹人自己要用来打仗!”
“够了!” 韩令坤突然出声,铁甲哗啦作响。这位殿前司都指挥使往前一站,挡在赵普身前,“赵普有错,我认!铅料是我从军械库调给他的,要罚就罚我!但他绝无通敌之心,不过是被仇恨迷了眼!”
“韩将军倒是义气。” 陈琅冷笑一声,从托盘下抽出一张泛黄的纸,“可这张军械库出库单上,领器人写的是‘剿匪急用’,实际却入了赵普的工坊。你身为禁军统领,知法犯法,这也是‘义气’?”
韩令坤的喉结滚动着,说不出话来。良久,他猛地跪倒在地,金砖被撞得震颤:“臣…… 臣是看赵普有才,想帮他成事!他说要铸一种‘能警醒世人’的钱,臣一时糊涂……”
“糊涂?” 陈琅的声音里淬着冰,“你可知那些铅料铸成的毒钱,有多少流入军营?去年冬天,镇州军卒用毒钱买酒,整营人癫狂互杀,难道也是‘糊涂’能解释的?”
“那是意外!” 韩令坤猛地抬头,额上青筋暴起,“我随陛下潜邸起兵,出生入死,难道会害大周的军卒?陈琅你少血口喷人!”
“是不是血口喷人,韩将军心里清楚。” 陈琅从袖中掏出另一封密信,“这是从你亲卫张二狗身上搜出的,上面写着‘赵大人要的铅料,已藏于漕船三号舱’。张二狗招供,你不仅调铅料,还帮赵普疏通漕运,沉船掩盖痕迹 —— 李崇晦私开漳河三闸,背后是不是有你默许?”
韩令坤的脸彻底失去血色,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一个字。赵普见状,往前一步挡在他身前:“此事与韩将军无关!是我用他的名义行事,他并不知情!”
“赵普你还要护他?” 陈琅盯着赵普的眼睛,“你可知韩令坤帮你,是因为你许诺他,等契丹用毒钱搅乱河北,他便可趁机执掌河北兵权?”
“一派胡言!” 赵普的声音陡然尖锐,“我赵普纵然有错,也绝不会做卖主求荣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