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顺与否,在于利弊。” 陈琅抬起头,目光坦然,“河西缺铁器、缺粮草,更缺中原正朔的认可。陛下若赐他节度使印,许其盐铁互市,他便需替大周守好西部门户,挡住吐蕃与回鹘的侵扰。否则,灵州、银川的盐铁转运司,随时能断他的生路。”
柴荣眼中闪过一丝赞许,随手将那封奏请推至案边:“准了。明日就让中书省拟旨,用紫泥封诰,派专使送往沙州。曹氏若识趣,这便是他的福分;若不识趣……” 他冷笑一声,“你的八百武卫,正好再去河西‘巡查’一番。”
陈琅躬身领旨:“臣遵旨。”
柴荣话锋一转,语气陡然加重:“代州一战,你助朕斩辽帝于阵前,威震四海。西北一役,你替朕在李家肚脐下钉了一根钉子,敲断了他们掐在盐铁命脉上的爪子!李彝殷那封降表,字字泣血,比得上戏台上的老生念白了!”
他的笑声带着冰碴般的嘲讽,锐利的目光牢牢锁定陈琅:“但这远远不够。李家和塞外的狼,只是暂时打痛了。朕要的是犁庭扫穴,是九州混同!钱!粮!精甲!战马!还有那些藏在暗处的消息!”
他缓缓站起,踱步至窗前:“朝廷旧有三司五监,迂腐不堪。南唐丝帛、吴越茶盐、蜀地锦缎…… 这些财富之河,不能游离于朕的掌心之外!”
他猛地转身,眼中如同燃起了燎原之火:“陈琅!朕欲在六部之外,另开一司 —— 皇商司!”
“此司专司:采办军国所需物资!沟通万方商贸!厘清税利以充国用!更有权察访天下物产流通之隐情!监控藩镇豪强物资聚散之动向!”
“此司,不受户部管辖,直属天子!”
“皇商司首脑,授‘总领提督皇商司事务大臣’之衔!秩比三品!”
他声音如同雷霆,每一个字都敲在陈琅心上:“此职,需铁石心肠,需智计百出。朕问你,这个担子,你敢不敢接?这柄悬于商道江湖、藩镇海外之上的暗刃,你 —— 敢不敢为朕执掌?!”
暖阁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陈琅抬起头,迎向柴荣那双燃烧着野心的眼眸。他脑海中瞬间闪过许多面孔:赵虎带着武卫在盐池列阵的背影,符清漪铁面具后警惕的眼神,安大福在银川城清点盐仓的忙碌身影,曹延禄握着沙州军印的年轻手掌…… 还有那封即将送往河西的紫泥封诰 —— 这些人,这些事,都将是他执掌皇商司的根基。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陈琅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丝毫波澜,眼中却沉淀了西北的盐雪与汴梁的春寒,“臣,陈琅,敢为陛下前驱,执此利刃,披荆斩棘!”
“好!” 柴荣眼中精光大盛,拊掌大笑,“这才是代州血火淬炼出来的英锐!皇商司开府建牙,人手班底由你全权擢选!地方有司、军中将领、乃至勋贵子弟,你看中的尽可调用!若有阻拦,朕为你做主!”
陈琅再次深深躬身:“臣,遵旨!”
从福宁殿暖阁中走出,春日午后的阳光照在身上,暖意融融。但陈琅心底深处,已然卷起另一场无声的暴风雪。他缓步行走在朱红宫墙下,影子被拉得很长。
一个模糊却极具野心的轮廓在他心海中渐渐清晰:三十六掌柜!
他要依天下商路水陆辐辏之要津,埋下三十六根暗桩。安大福可掌西北榷场,赵虎的武卫能护商路安全,符清漪的眼线可探藩镇秘闻,而曹元忠的归义军,将成为皇商司在河西最坚实的支点……
他抬起眼,目光穿透巍峨殿宇,投向南方如画江山,投向西域漫漫黄沙。一场比代州血战更凶险、更无形的杀局,已然拉开帷幕。而他手中的棋子,已在西北的风雪中,悄然落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