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呼啸,卷起漫天雪末,像无数柄刀锋,狠狠剐过代州城斑驳的砖墙。墙面上的血痂与焦油早已结成了硬冰,在寒风中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声。
破碎的垛口后,陈琅站如雕像,目光穿透风雪,紧盯契丹大营深处——那里,刚刚搭起一顶全新的黑色军帐,比原先那面焚毁的狼头王旗更大,帐前,一面金线盘绕、刺绣着凶恶狼影的军纛正随风猎猎。
这正是耶律斜轸的南院大王战旗,金线勾勒的狼眼在暮色中泛着幽光,仿佛毒蛇的獠牙,死死咬住代州城的咽喉。
杨业靠在墙角,喘息如风箱。
他的胸膛起伏剧烈,每一次呼吸都带出血沫。他膝边破虏刀上的血迹已经风干,颜色发黑,刀身仿佛也被疲惫压弯了。
“先生……箭尽油干,震地雷也只能炸塌几个垛口……弟兄们连刀都快抡不动了。”他的声音沙哑,仿佛铁器在喉咙里拉扯,“耶律斜轸的铁鹞子杀一波又来一波,我们快撑不住了。”
陈琅并未回头,只是伸出手指,缓缓地在一块碎裂的城砖上划出一道笔直的痕迹。冰冷的风雪打在他脸上,他却像没感觉一样。
那指甲下的砖缝里,带出一丝凝固的血泥。他用力抠下一块带血的碎砖,低声道:“硬撑,是死。只有一条路能活——断他们的粮。”
“粮道?” 垛口另一侧,符清漪灵巧地躲开一支飞来的羽箭,箭矢贴着她的鬓角钉入砖缝,尾羽颤抖如临终的蝶翅。
她脸上沾满灰尘与血汗的混合物,却挡不住她眼中那鹰隼般的锐光。“耶律斜轸五万兵马,每天要吃的粮草够填半个代州城。那是他的命脉,也是命门。”
陈琅目光如刀,望向符清漪。这个女人曾在密侦司待过,冷血果敢,擅长渗透和反渗透,在大周军中有“蛇眼女”之称。此时,她就是代州唯一可用的利刃。
“你的人,专做老鼠活计,阴沟里翻船,死人堆里翻宝。你养的这些耗子,是天生咬狼喉的主儿。”陈琅声音不大,却字字有力,“不管粮道藏在哪,逃不过你们的鼻子。”
符清漪嘴角扬起一丝冷笑:“放心,我养的这些崽子,牙口最狠。但咬狼前,总得喂点甜饵,拴条死绳。”
“甜饵?”陈琅轻哼一声,从怀里掏出百两银锭与两块赤金锭,金光刺眼,“真金白银,够他们换三世富贵。”紧接着,他猛地摊开一卷桑皮纸契约,纸面风干龟裂,上面密密麻麻写着生死承诺,画押处甚至还粘着一片断裂的指甲。
“赌命挣钱,天经地义。签字画押,若成,升赏受勋;若败,骨肉喂狼,九族不究。”
符清漪没再说话,只是点了点头,身影一闪,转身跃下城墙,消失在夜色之中。
深夜,代州城如被黑色浓墨笼罩,血腥味重得快要凝固。契丹攻势暂缓,但那不是退潮,而是猛兽扑击前短暂的屏息。
瓮城底部的暗影中,十五道黑影如同从地缝中爬出的幽灵,静静潜伏着。
他们一言不发,连呼吸都被压缩成几不可闻的节奏。他们的鼻翼微微翕动,在捕捉风中细微气息:冻土的潮腥、马料的草香、火堆的烟味……以及最刺鼻的那一缕——硫磺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