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明盯着显微镜目镜,指尖捏着的镊子悬在陶片碎屑上方,却怎么也落不下去——镜片里的鱼形刻符明明清晰可见,他的视线却总飘向窗外,想起下午在文学社藤椅上的那阵慌乱。
海蓝蓝后颈的胎记在月光下泛着的银光,断成两截的琉璃簪里嵌着的虹彩鳞片,手账本最后一页画着的、背后藏着鱼尾的少年……
这些画面像组错乱的韵脚,在他脑子里反复敲打,连父亲留下的《守鼎人札记》里的字句都被搅了进来:
“锦鲤现,鳞片光,守鼎人,心脉烫”。
他下意识摸了摸左胸口袋,那里的守鼎人红印——是与生俱来的印记,此刻正隐隐发热,像揣了颗刚从炭火里捡出来的星子。
“又在跟陶片较劲?”
熟悉的女声裹着股关东煮的香气飘进来,打断了他的怔忪。虞明猛地抬头,显微镜的反光晃了眼,看见海蓝蓝正站在实验室门口,白色羽绒服上沾着星点雪粒,毛线帽上的绒球随着她跺脚的动作轻晃。
她怀里抱着个鼓鼓囊囊的保温袋,围巾歪在肩上,露出半张冻得发红的脸,围巾角还别着片干枯的梧桐叶——叶脉纹路像极了他《文心雕龙》校注本里,父亲手绘藏书票上的鱼鳍纹路。
“慧灵姐说你一下午没出实验室,肯定忘了吃晚饭。”
她踩着雪地靴进来,鞋底的雪水在地板上踩出一串浅印,像极了水族文里的“行”字。保温袋一打开,萝卜和海带的香气立刻漫开,驱散了大半福尔马林味。
她掏出盛着章鱼烧的纸碗时,袖口往下滑了滑,露出腕间新戴的银镯——虞明的呼吸顿了顿,那是上周他在跳蚤市场淘的老银镯,镯身刻着“如鱼得水”的小篆,当时摊主是个瞎眼的老太太,摸着他的掌心说:
“这镯子认主,会自己找到该去的地方,去见那个能让它发光的人。”他当时只当是江湖话,没想到真戴在了她手上。
“谢谢。”虞明接过关东煮,塑料筷碰到她指尖时,触到片极小的凸起——那是她紧张时咬指甲留下的痕迹,边缘不平整,像被潮水啃过的海岸线。
他忽然想起在《南华诗刊》上读到的她的《指甲独白》:
“指甲是被啃秃的海岸线,等待潮水漫过空白”,诗行
当时他还在这句旁批下画了个小小的海浪,现在想来,那竟是她递过来的暗号。
海蓝蓝的目光忽然落在显微镜上,指尖下意识地蜷了蜷:
“这个‘鱼’形刻符,我好像在良渚遗址的考古报告里见过?”
她走到实验台旁,羽绒服的拉链没拉严,露出里面浅青色的毛衣——那颜色和她后颈的胎记一模一样。
她的指尖悬在显微镜镜头上方半寸,没有触碰任何仪器,虞明却看见屏幕上的波形图突然剧烈跳动起来,原本平稳的曲线扭曲成双鱼交缠的形状,频率与父亲札记里记载的水族圣地青铜钟频率完全一致。
“你别动。”虞明的声音有些发紧,连忙调整显微镜的倍率。陶片碎屑在镜头下愈发清晰,鱼形刻符的边缘沾着极细的朱砂颗粒,在灯光下泛着暗红的光。他凑近目镜时,鼻息间萦绕着股淡香——
不是香水味,是“锦鲤书坊”特制的“忘忧香”,用鄱阳湖的莲叶和未成熟的莲子晒干后磨成粉,混着松烟墨熏制而成,父亲书房里常年燃着这种香。
他忽然想起札记里的另一句话:
“守鼎人与锦鲤族血脉相通,气息相引,如钥匙遇锁,琴瑟和鸣。”
他手臂的红印烫得更厉害了,像是在回应这份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