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曦已由乳母带着安睡,四周一片静谧,只闻秋虫最后的呢喃。
“瑶儿,”萧景珩停下脚步,望着她沐浴在清辉中的侧脸,声音低沉而郑重,“若……我是说若,他日我真能更进一步,你可知,那意味着什么?”
他问得含蓄,宓瑶却听懂了。
那意味着母仪天下的责任,意味着将被置于天下人目光的焦点,意味着她将失去如今这份相对的宁静与自由,卷入更深的宫廷与朝堂漩涡。
宓瑶没有立刻回答,她转头望向那轮圆满的明月,良久,才轻声开口,声音却清晰而坚定:“景珩,我知你志在天下,愿为苍生谋福祉。若那一日真的到来,我无法许诺能成为史书称颂的完美国母,我或许依旧无法完全遵从那些繁文缛节,或许依旧会做些在有些人看来‘不合规矩’的事情。”
她回过头,目光灼灼地看向他,没有丝毫闪躲:“但我可以承诺,我会站在你身边,尽我所能,辅佐你,支持你。我会用我的方式,去关注女子教育,去推动技艺传承,去让更多像‘蕙质堂’中学员那样的女子,能看到人生更多的可能。我的舞台,或许不在朝堂,而在民间;我的方式,或许不是发号施令,而是润物无声。这,是我能为你,为这天下所做的,也唯一愿意坚持的贡献。”
她的承诺,无关权势,只关本心与所能。
不是被动地接受命运的安排,而是主动地选择自己承担使命的方式。
萧景珩心中震动,他从未期待过她成为笼中凤鸟,他爱的,始终是这只羽翼渐丰、心向苍穹的青鸾。
他握住她的双手,贴在自己胸前,让她感受那颗为她、也为他们共同信念而跳动的心。
“好。”他只说了一个字,却重逾千钧,“我要的,从来就是真实的你。朝堂之上,自有我去扛;你想做的惠及天下女子之事,我必倾力支持。我们各尽所能,各展其长,如此,甚好。”
月光下,两人的身影倒映在池水中,紧紧相依。无需更多誓言,彼此的懂得与支持,便是最坚实的盟约。
回到寝殿,宓瑶坐在妆台前,缓缓拆开发髻,如云青丝披泻而下。
镜中的女子,眉目舒展,神态安详,历经两世灵魂的挣扎、身份的转换、情感的淬炼、生命的孕育,所有的波澜壮阔,最终都化为了眉宇间那一抹如秋水般沉静、却蕴藏着无尽力量的光华。
此心归处,即是吾乡。
她终于彻底明白,无论是现代都市的陆铮,还是侯府嫡女沈清辞,抑或是如今革新司监事、蕙质堂创立者宓瑶,都只是她灵魂长河中的一段旅程。
重要的不是来自何方,归于何处,而是此时此刻,她是否遵从本心,是否活出了真实的自我,是否在这世间留下了属于自己的、无愧于心的印记。
她吹熄灯烛,借着窗外透入的月光,走到摇篮边。
萧曦睡得正香,小脸红扑扑的,呼吸均匀。
她俯身,在他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一个轻柔的吻。
曦儿,娘亲找到了自己的路。
这条路上,有你的父亲,有你,有我愿意为之奋斗终生的事业与信念。
此后,无论风雨晴晦,娘亲都将心怀明月,步履从容。
她躺回榻上,依偎进早已等候的、温暖坚实的怀抱中。
窗外,秋风拂过银杏树梢,带来遥远的、若有若无的更鼓声。
京城之夜,依旧深沉似海,而她的内心,再无迷茫与彷徨,只有一片月白风清,星河璀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