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顿,目光深邃地望入她眼底,“我知你志不止于一方‘蕙质堂’。”
宓瑶轻轻摇头,将那柳叶放入流淌的池水,看它随波远去。
“非是志不在此,而是心念已变。”
她声音柔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清晰,“景珩,我曾渴望在官署中证明自己,以为那才是实现价值、推动改变的正途。如今想来,那时多少存了些与人争胜、非要挤进那扇门的心思。”
她转向他,坦然道:“如今,我依然愿以所学报效朝廷,若革新司、若织染局乃至工部,有需我建言献策之处,我义不容辞。但若让我再回到那每日点卯、周旋于繁杂人事与规章制度的官署之中,我却是不愿了。‘蕙质堂’虽小,却是我能完全依照本心去塑造、去耕耘的天地。在这里,我能更直接地帮助那些需要机会的女子,能将那些或许在官署中会被视为‘不合规制’的想法,自由地尝试、落地。这种创造的喜悦与满足,远非一个官职品阶所能替代。”
她望向远处沉静的夜色,继续道:“况且,如今的我,已无需靠官职来定义自身价值。我是曦儿的母亲,是你的妻子,是‘蕙质堂’的创立者,是掌握了织造之艺、并愿以此惠及他人的宓瑶。这些身份,每一个都真实而完整。官袍加身,于我而言,不再是唯一的选择,甚至……已非最契合我心的选择。”
萧景珩静静听着,眼中没有丝毫意外,只有深切的了解与认同。
他握住她的手,掌心温暖:“我明白。无论你作何选择,我只愿你自在欢喜。你想做‘宓先生’,便做‘宓先生’。朝堂之上,自有我去应对。”
“多谢你。”宓瑶回握他,心中暖意融融。
她深知,这份“无需证明”的自由与底气,很大程度上来源于他毫无保留的尊重与支持。
“蕙质堂”的名声渐起,连宫中也有所耳闻。
这日,柳司制亲临,并非以官身巡查,而是微服来访。
她仔细观看了堂内陈列的学员作品,听了宓瑶关于教学理念的介绍,末了,拉着她的手感叹道:“昔日我便知你非池中之物,却未料你能走出这样一条新路。此处虽无官署威严,却另有一番生机勃勃的气象。你能于此间安住,并将所学所思倾囊相授,惠及众人,这或许比你在革新司能带来的改变,更为深远。”
柳司制的话,让宓瑶更加坚定了自己的选择。
她越发清晰地看到,真正的“立身”,并非一定要站在权力中心或特定职位上,而是找到那个能最大限度发挥自身光与热的位置,并以自己喜欢的方式,去创造、去影响、去赋予意义。
晚间歇息时,宓瑶坐在妆台前,缓缓梳理着长发。
镜中的女子,眉目舒展,神态安详,昔日眉宇间偶尔掠过的锐利与紧绷,已被一种如水般的沉静与柔和所取代。
那是一种与自我与世界达成深刻和解后的从容。
她想起自己刚穿越而来时的恐慌与排斥,想起作为“沈清辞”在侯府挣扎求存的艰辛,想起以“宓瑶”之名初入官署时的如履薄冰,更想起在江宁经历生死考验孕育新生命乃至直面内心“铁骨铮铮”孽影的种种波澜……
这一切,如同被时光的长河冲刷、打磨,最终沉淀为她生命中无法割舍的底蕴,塑造了今日这个独一无二的灵魂。
陆铮的视野,沈清辞的躯壳,宓瑶的抉择与创造……
终于,不再有挣扎,不再有疑问。
我就是我。此心圆满,无问西东。
她放下木梳,吹熄灯烛,在满室清辉中安然入睡。
窗外,京城之夜依旧喧嚣,而她的内心,一片月白风清。